读《曲院风荷》第四讲——微花(2)
一角画韵
中国画史上有“马一角”、“夏半边”的说法。说的就是南宋的两位画家,马远和夏圭。他们都是有独特贡献的画家,尤其对“以小见大”体会深刻。
马远的山水画和全景山水有很大不同,他的画多取寥寥一角,景物少,用笔简率,《格古要论》说他:“或峭峰直上,而不见其顶;或绝壁直下,而不见其脚;或近山参天,而远山则低;或孤舟泛月,而一人独坐。”总之一切都作了简略的处理。如他的《雪滩双鹭图》,远处画雪山绵绵,空蒙一片,近置溪流,冰棱历历,岸边枯荻老树参差,有数只白鹭闲憩,卷缩畏寒,表现了中国画习见的荒寒境界。此图就体现了马远绘画简而刚的特点,山色溪涧皆在烟色微茫中,树取一枝,石取一角,溪出一湾,简率中透露出清旷之旨,景少而意多,物小而韵长。从一角而至于广袤,由有限而至于无限,这里就体现了以小见大的智慧。

夏圭的小景也很有特色,他主要画水乡景色。水光潋滟,烟霭蒸腾,别具风味。他画烟村、渔舍、云树、雾林等平凡的最物,最是见长,他将禅家的平常心即道落实到画中,用形象的语汇表现对世界的感悟。如《岩岫林居图》,是典型的夏半边的构图方法,山取一角,树取几枝,宅露一线,一切都在进避掩掩、迷迷蒙蒙中。《格古要论》评他的画说:“夏圭山水,布置、皴法与马远同,但其意尚苍古而简淡,喜用秃笔,树叶间有夹笔,楼阁不用尺界,信手画成,突兀奇译,气韵尤高。”

“以小见大”是中国画的重要特色之一。中国画有千岩万壑、重峦叠嶂式的构置,但更多的是追求在微小精致的景观中展现广阔幽远的境界,意象是精微的,韵味却是幽远的。
中国画对小的构图感兴趣,在中唐大历(766-779)之后。如在他们的画中,有各种各样小的境界:寂寂小亭人不见,夕阳云影共依依,此亭之境也;一点飞鸿远山外,烟霞灭没有无间,此山之境也;一竿寒竹含清泪,独对青天说纵横,此竹之境也;一团苍老暮烟中,幻出奇崛傲世界,此石之境也…⋯画家们力求通过这“小宇宙”表现出“大乾坤”,以小景移出大江天。就是在这种思想背景下,唐末五代花鸟画正式作力一个画科而登上历史舞台。当时有一种绘画形式叫折枝,受到画家们的喜爱,成为颇有韵味的新形式。后人将这些小景画称为“小品画”。总之,一切都趋于精微、细腻、狭小。
北宋崔白的画幽淡简逸,传其所作的《寒雀图》,今藏故宫博物院,图画冬日庭院中,木叶脱落已尽,一根枯枝上有数只麻雀在嬉戏,或栖或啄,或交颈而眠,或引颈歌吟,神态各异,活泼而有韵致,没有院画家习见的温丽,只有微小空间传递出的广远,以及冷寂中的生意和疏落中的骨法。

在两宋,又有山水小品的出现。郭煕就善山水小景,驸马王晋卿的小景颇为出名,《烟江叠嶂图》亦可见其风格。这幅画虽云叠嶂,然不过是几抹远山,几株小树,矮矮临风,江上渔舟泛泛如鸥,远岫飘渺,淡痕隐隐。画面以莽莽苍苍的烟江为主体,只于左侧有几抹山影,山腰为重重的雾霭笼罩,山影与广阔的烟江融成一体,展示了幽远而又朦胧的境界。用笔不圆不方,富于浑成感。虽是微小的世界,晋卿却要通过它表现宇宙的无限之意。东坡极喜此画,曾作一长诗跋此,并在给晋卿的和诗中写道:“我今心似一潭月,君已身如万斛舟。”

中国人爱竹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南北朗时竹成了潇洒高逸人格的象征,但是在唐代之前还没有出现以竹为独立表现对象的画。据说唐末萧悦是我困第一位画竹之人,然真正大量面竹当在北來时期,其时文人画家几乎个个是面竹的高手。宋时被称力“竹仙”的文同正以擅檀栾清姿而享誉于世。他胸中装着“十万丈夫”,笔下却是三两枝竹子,以手下凛凛清姿,成万丈之势。东坡作竹也强调“以小见大”,元画家张雨评东坡墨竹:“一段湘娥庙前意,淋漓秋水与秋云。”

元吴镇善画竹,其自题竹画云:“谁云古多福,三茎四茎曲。一叶砚池秋,清风满淇澳。”他的竹画多以“翠羽风前叶,秋声雨一枝”为常见面目,以此一叶尽一夜江南之雨,正所谓“萧萧烟雨一枝寒”。元李息斋也善画竹,元人吴师道题其竹画云:“石根数叶萧萧碧,长伴幽人一壑云。”一枝竹,一片叶,就是一湾秋色,一片秋声,一个大乾坤,石间参差一两枝,却可涵碧凝霜动秋风,画竹被画家说成是“写取江南一段秋”。
一段江南秋色居然能于三两竿竹枝、一两片竹叶中见出,正所谓 “只有一片竹叶,不知多少秋声”!
从时间上看,中国画学热衷“小”的趣味,形成一种审美趣尚,主要是在北宋中后期,至南宋达到高潮。在许多画家看来,空间再小,物象再微,都是一个自在圆足的世界,都是一个“全”。他们醉心于微小的世界中,流连于小景之上,徘徊于汀渚之旁,吟咏当下的意味,形成精澄玲珑的绘画风格。他们期望在一枝枯木,一片树叶,一拳顽石,一竿青筠中,去创造一个大境界,无边的世界就在一草一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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