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623】“魏晋那点事”-09 ‖ 一场提前的王朝葬礼

今天想聊聊《野史·两晋秘史》中“石崇与王恺斗宝”的那点事。

武帝朝堂刚散，两列权臣衣冠如云步出殿外。石崇与王恺，一为巨贾刺史，一为帝戚贵胄，正以口舌相竞，互矜豪奢。王恺道家中糖浆刷锅，石崇便称蜡烛代薪；王恺铺四十里紫丝步障，石崇即展五十里锦障还击。王恺以赤石脂涂壁，石崇便撒名贵花椒覆屋——椒香满室，豪气亦直冲九霄。

一日王恺怀揣武帝所赐二尺珊瑚，红光灼灼，傲然示于石崇。石崇冷眼一瞥，竟举铁如意击之，“当啷”一声，玉碎宫倾。王恺勃然色变，石崇却笑令仆从捧出六七株三四尺高珊瑚，条干绝世，光耀夺目：“赔你便是。”

此非寻常炫富，实为帝国脓疮的华丽迸裂。傅咸痛心疾首上疏：“奢侈之费，甚于天灾！”武帝只懒懒道：“王、石自相射竞，何干兴废？”——帝王眼中，泼天富贵不过游戏一局。

石崇之富岂从天降？昔在荆州，他竟纵手下劫掠远使商客，公然以盗跖之行为官场资本。财富非凭经营之智，实仗权力之刃肆意割取。那金谷园流水席上杯觥交错的盛景，原是无数商旅血泪浇灌出的恶之花。

当珊瑚树高于二尺时，人命便轻于鸿毛。

而此刻深宫之内，一场更为阴鸷的“斗富”正酣——斗的是帝王恩宠，赌的是宗室性命。齐王司马攸，武帝亲弟，德望素著。荀勖、冯紞之流深惧其势，阴谮于帝：“陛下试诏齐王就藩，举朝若阻，则臣言验矣！”

武帝果然中计。纵有王浑、曹志等忠臣泣血上谏“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远出海隅？晋室之衰，其可待矣！”武帝竟以“兄弟至亲，出齐王乃朕家事”为由，怒斥谏者。齐王悲愤成疾，呕血而亡。其子司马冏哭诉御医受荀、冯指使拒不下药，武帝立诛御医以塞悠悠众口，却对真凶置若罔闻。

冯紞竟在齐王灵前冷笑：“齐王名过其实，今自薨，社稷之福！”武帝闻言，收泪而止。

何等吊诡！石崇击碎珊瑚轻若拂尘，齐王攸的生命亦如碎玉般被碾成齑粉。金谷园中一掷千金的豪宴与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倾轧，原是同一权力怪兽的两副爪牙。

荀勖谗害张华时早有诛心之论：“钟会之反，由太祖夸奖无极……当录其小能，节以大礼。”此语道破天机：西晋朝廷早成虎狼斗兽之场。权力只容谄媚与猜忌并存，德行之士如齐王攸，才干之臣如张华，在帝王心术与小人构陷间皆成祭品。

石崇王恺的锦障延展五十里之日，恰是齐王攸的生命被逼入最后五十里绝境之时。当财富的竞赛以珊瑚的碎裂为高潮，权力的角斗则以贤王的陨落为终章。

很显然，石崇击碎珊瑚的脆响，何尝不是西晋国祚断裂的第一声？金谷园夜夜笙歌掩盖的，则是帝国根基被蛀空的窸窣哀鸣。司马攸呕出的鲜血，终将在三十年后化为八王之乱的滔天血海，淹没这个短命王朝。

斗富场与杀人台，不过同个舞台的上下半场。王恺抚摩御赐珊瑚时，武帝正为削除亲弟势力而欣然；石崇的椒房馨香弥漫洛阳时，齐王攸的棺椁正悄然出城。

当财富沦为暴力的勋章，当骨肉相残成为权谋的常态时，再高的珊瑚树也撑不起将倾的广厦。金谷园残宴未冷，洛阳宫已闻胡马嘶风——西晋之亡，非亡于清谈，实亡于这满朝衣冠用金玉与鲜血共筑的坟墓之中。

石崇与王恺“斗宝”的背后，分明是一场举国之力、以天下为注的疯狂预演。碎玉声里，一个王朝提前为自己敲响了最早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