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云栈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经

却说那妖怪化作一道火光逃走，孙悟空驾着祥云紧追不舍。前方忽见一座高山，那怪收了法术，现出原形，冲进山洞，拿出他的九齿钉钯准备迎战。

孙悟空大喝一声：“泼皮妖怪，你是哪里来的邪魔？竟然知道我齐天大圣的名号？快快报上本事，看我饶你不饶你！”

妖怪冷笑道：“你还真不知我厉害。听好了，我从小懒惰贪玩，不修正道，糊里糊涂混日子。后来碰上仙人指点我，回头修行，拜师学艺，炼成九转还丹，打通全身窍穴，修到飞升成仙，玉皇封我为天河水军元帅。

只因在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喝醉了酒，酒后闯入广寒宫，对嫦娥动了凡心，言语轻薄，惊动天庭，被众神捉去，本要处死。多亏太白金星求情，才免一死，被贬下界投胎为猪，名叫猪刚鬣。”

孙悟空听完，说：“原来你是天蓬元帅，怪不得认得我。”

妖怪哼了一声：“你这个诳上的弼马温，当年闹天宫闹得我们也遭殃。现在还敢来欺负我？吃我一钯！”

孙悟空哪肯退让，举棒就打。两人就在半山间开战。黑夜中，一个金睛如电，一个妖目如花；一个口喷彩雾，一个气吐红霞。棒来钯往，斗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妖怪喊：“你坏我亲事，跟杀我爹一样！”

孙悟空回敬：“你强抢民女，活该被拿！”

嘴上吵，手上打，斗到天快亮，妖怪力气不支，两臂发麻，只得化作狂风败退，逃回洞里把门紧闭不出。孙悟空站在洞外，看见石碑上写着“云栈洞”三字，心想师父等久了，还是先回去报个平安，再来收拾这妖。

转眼就飞回高老庄。这边唐三藏正与众人聊天，担心孙悟空不回来。忽见孙悟空现身，大家忙跪下感谢。

唐三藏问：“悟空，那妖精拿到了吗？”

孙悟空说：“师父，那不是普通妖怪，他是天上的天蓬元帅犯错下凡，投错胎变成了猪脸模样，自称猪刚鬣。我和他在后宅开打，他逃回老巢，拿出钉钯和我大战一夜。快天亮时，他敌不过我，躲回洞中不肯出来。我担心师父记挂，先来回个话儿。”

高老头忙跪下苦求：“长老，既然他还会回来，不如一鼓作气收拾干净，免得他回来再害人。我愿拿出家产田地分与你们，只求你除掉这祸根！”

孙悟空笑道：“你这老头不讲理，那妖虽嘴馋吃你点饭，但这些年他也帮你干了不少活，家里积攒的财产也多亏他。他没伤你女儿性命，说起来也不算亏你。他自称是神仙下凡，与你家女儿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怎就坏了你家风？”

老高叹道：“可别人会笑话，说我们家招了个妖怪当女婿，这名声不好听啊。”

唐三藏劝道：“悟空，既然你已经出手，不如彻底解决，也算有个了断。”

孙悟空点头：“我不过先试探他一下，这次一定把他拿来，叫你们亲眼见个明白。你们放心。”

说完转身，对高老头说：“你只管好生伺候我师父，我这就去！”

孙悟空说了声“去”，身影一闪，直奔妖怪的山洞。到了门口，举起金箍棒，把大门打得稀烂，口中骂道：“你这饭桶蠢货，给老孙滚出来！”那怪正打着呼噜，听见门响和骂声，气得不轻，只得提着钯，打起精神冲出来，骂道：“你这弼马温真不讲理！打我家大门犯了天条，该判死罪！”

孙悟空笑道：“你强抢民女，不讲规矩，才该斩头！我打你门又算得了啥？”

那怪不再废话，抡钯就砸，孙悟空举棒挡住，还笑他：“你这钯不是给高老家种地用的吗？也配吓唬我？”

那怪怒道：“你小瞧谁呢？这可是上宝沁金钯，用神铁炼成，老君亲手打造，五方神将都参与，名号响当当，曾被玉皇赐我随身护法。”他吹嘘完一通，继续叫嚣：“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曾陪我赴蟠桃会，见玉皇帝，如今落到凡间，也是横扫八方。你这铁脑袋，遇上我的钯也得吓破胆！”

孙悟空听完，淡定收了棒，说：“你来，我把头伸这儿，你砸砸看，看老孙怕不怕。”

那怪真砸过去，钯下火星四溅，结果连孙悟空的头皮都没蹭破，倒把自己震得手麻脚软，惊呼：“好头！”

孙悟空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我当年闹天宫，偷了仙丹、蟠桃、御酒，被二郎神擒住，众神齐上阵砍我都不伤分毫。后来被太上老君关进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出一副铜头铁骨、火眼金睛。你这点本事，还想震我？”

那怪却突然说：“我记得你是花果山的孙悟空，怎么跑来这儿欺负我？该不是我丈人请你来的吧？”

孙悟空说：“你丈人倒是没请我，是我师父三藏法师要去西天取经，路过高庄，高老请我帮忙救他女儿，我才来的。”

那怪一听，马上放下钯，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说：“取经人来了？请你带我去见他一面。”

孙悟空问他为何想见。那怪说：“我原是观音菩萨点化之人，受她戒律，在此吃斋守素，是要等取经人一同上路，赎罪修行，好得正果。谁知等了几年不见人来。既然你就是取经人的徒弟，为何不早说，反倒上来就打？”

孙悟空狐疑道：“你莫想花言巧语糊弄我。你若真心想归正，就朝天起誓。”

那怪立刻跪地磕头发誓：“我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尸首万段！”

孙悟空见他一心诚恳，说：“那就烧了你这老窝，我再带你去见师父。”

那怪真照做了，点火烧了云栈洞。接着，孙悟空让他交出钯，又拔根毫毛变出麻绳，把他五花大绑，拉着耳朵往高庄走。那怪边走边叫：“轻点轻点，耳朵都要掉啦！”

孙悟空笑骂：“别叫唤，‘善猪恶拿’，先见我师父再说。”

很快，他们回到了庄前。孙悟空一手拎着钯，一手揪着那怪的耳朵，对他说：“你看，那堂上坐的就是我师父。”

高家众人一见这阵势，惊喜万分，连连道：“正是我家的女婿！”

那怪赶忙跪下磕头：“师父，弟子失迎。早知道您在我丈人家，我早来拜见，何苦折腾这许多？”

唐三藏问孙悟空如何收服的他，孙悟空拍着钯说：“呆子，你自己说吧。”

那怪这才把菩萨劝善、等待取经人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唐三藏高兴得很，立刻吩咐高老爷拿出香案。他洗了手焚香礼拜，向南叩谢菩萨恩德。几个长者也一起上香参拜。拜完后，唐三藏坐上厅堂，叫孙悟空解开绳子。孙悟空一抖身，绳子自动解开。那妖怪重新拜见唐三藏，表示愿意跟随西去，又向孙悟空拜了拜，认他为师兄。

唐三藏道：“既然你愿从善学佛，做我弟子，我给你起个法名，便于呼唤。”那妖说：“师父，我已受菩萨戒律，法名叫猪悟能。”唐三藏笑道：“好，悟空、悟能，正合我法门的传承。”猪悟能又道：“师父，我受戒后不再吃荤，在丈人家一直吃素。今天见了您，我开斋也不迟了吧？”唐三藏说：“不可。既然你不吃五荤三厌，我再给你起个别号，叫‘八戒’。”猪八戒高兴地应道：“谨遵师命。”于是，大家称他为猪八戒。

高老看他弃恶从善，越发欢喜，便吩咐下人摆酒设宴感谢唐三藏。猪八戒拉着高老说：“丈人，请我媳妇出来给亲戚们行个礼吧。”孙悟空笑道：“贤弟，你既然出了家，就不能再提‘媳妇’了。和尚可不能还想着成家！咱们赶紧吃顿素饭，早些上路。”

席间高老摆好素席，请唐三藏上坐，孙悟空、猪八戒分坐左右，亲友们坐在下席。高老打开素酒，先敬天地，再敬唐三藏。唐三藏推辞道：“贫僧自小吃素，不饮酒。”高老答：“这是素酒，喝一口无妨。”唐三藏道：“我虽吃素，但酒是佛门第一戒，不能喝。”猪悟能急忙说：“师父，我吃素但还没戒酒。”孙悟空也说：“我酒量虽小，也没断过酒。”唐三藏点头：“那你们小饮几杯也行，但不许误事。”

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高老拿出一盘红漆托盘，里面是二百两金银，送给他们作路费，又拿出三件棉布直裰作为替换衣物。唐三藏谢道：“我们是云游僧，化斋为生，不敢收金银。”孙悟空走上前，抓了一把金银笑道：“高才，昨天你引我师父，今天又来了个师弟，这些钱算是谢礼，你收着吧，买双草鞋穿。”高才接了谢赏。

高老又把那三件粗衣送来，唐三藏说：“我佛门弟子不收财物，只带点吃不完的饼果作干粮就行了。”猪八戒在旁插嘴：“师父、师兄，你们不要就罢了，我在这做了几年女婿，怎么也该拿点干粮。丈人啊，我的衣服昨晚被师兄扯破了，给我换件新袈裟，再来双新鞋吧。”高老也不好推辞，便照办了。猪八戒穿上新衣新鞋，摇摇摆摆地给大家行礼，说：“丈母娘、大姨、姑舅们，我今天做和尚去了，没时间一一辞别。丈人，替我照顾好我媳妇吧。万一经没取成，我还俗回来继续做你女婿。”孙悟空喝道：“呆子，休得胡言。”猪八戒嘀咕：“我不是乱说，万一哪儿出错，不是误了当和尚，也误了成亲吗？”

唐三藏道：“别闲扯了，咱们趁早上路。”于是整理行李，由猪八戒挑着担子，唐三藏骑上白龙马，孙悟空挑着金箍棒领路。师徒三人告别高老一家，踏上西行之路。

有诗为证：

满地烟霞树色高，唐朝佛子苦劳劳。

饥餐一钵千家饭，寒著千针一衲袍。

意马胸头休放荡，心猿乖劣莫教嚎。

情和性定诸缘合，月满金华是伐毛。

三人一路西行，天色晴朗，路途平稳。走着走着，进入乌斯藏地界，抬头看见前方一座高山。唐三藏勒住马说：“悟空、悟能，前面山高，得小心些。”猪八戒笑道：“没事，这是浮屠山，山上有个乌巢禅师，我以前见过他。”唐三藏问：“他是干什么的？”猪八戒答：“他挺有道行的，还劝我留下来修行，不过我没答应。”

一边说着，一边上山。只见山南松柏青翠，山北柳桃争艳。山鸟对唱，仙鹤共舞；香花万样，奇草遍地；山涧绿水潺潺，云雾缭绕，真是个幽静雅致、无人打扰的好地方。

唐僧在马上远远望见前方香桧树下有个草窝，左边麋鹿叼着花，右边山猴献着果，树上青鸾彩凤齐鸣，玄鹤锦鸡都聚在一起。猪八戒指着说：“那不是乌巢禅师吗？”唐三藏立刻策马前去。

禅师见三人走近，从树上跳下来迎接。唐僧下马行礼，禅师连忙搀扶说：“圣僧快起，失迎失迎。”猪八戒笑着打招呼，禅师一看他，惊讶道：“你不是福陵山的猪刚鬣？怎么有这福缘，跟着唐僧修行了？”猪八戒说：“多亏观音菩萨劝善，我才下决心跟师父取经。”禅师连说了三个“好”。又指着孙悟空问是谁，孙悟空笑道：“这老禅，认得我师弟，倒不认得我？”禅师赶紧赔笑道：“认得少，失礼了。”

唐僧问：“请问西天大雷音寺还远吗？”禅师答：“还远呢，中间山高林密，猛兽众多。”唐僧又问：“路途到底多远？”禅师说：“虽然远，总有到的时候，主要是魔障难除。我有一卷《多心经》，共五十四句、二百七十字，遇到魔障，只要念这经就可保平安。”

唐僧赶紧跪地求教，禅师口诵一遍心经，内容即我们熟知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唐僧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后来这经文就这样流传下来，被奉为修行的重要法门。

禅师传完经，化一道金光准备飞回树上，唐僧又拉住他，想再问问西天路上的详情。禅师笑着念了段顺口溜，大意是：路虽难走，但只要小心就好。提到了“接天崖”“摩耳岩”“黑松林”，还有各种妖精魔怪：老虎弹琴、苍狼当差、狮象为王、野猪挑担、水怪拦路、石猴动怒......其中“野猪”“石猴”正暗指猪八戒和孙悟空。

孙悟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人骂我和师弟！”举起铁棒就要打，却发现乌巢上祥云密布、莲花成片，铁棒怎么也打不进去。唐僧劝他：“他是个得道的菩萨，你怎能打他？”孙悟空说：“他说‘野猪挑担子’是骂八戒，‘老石猴怀怒’是骂我，不打他打谁！”猪八戒劝道：“师兄别生气，他知道过去未来，连‘水怪前头遇’都提前说了，咱们还是走吧。”

众人只得作罢，唐僧上马，师徒三人继续往西前行。这一去，少不得吃苦头，山中妖魔可不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