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暮色四合时,我立于多瑙河左岸的古堡残垣,晚风卷着湿凉的水汽掠过鬓角,恍惚间竟与千年前渭水之滨的月光撞了个满怀。脚下的青石板浸着中世纪的霜露,指尖摩挲的石纹里,既有哥特式尖拱的凌厉,又藏着中式斗拱的温润。原来山水从无界域,相逢本是宿命,正如荷马在《奥德赛》中吟唱的“长风送我至远方,亦携故人归身旁”,这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跨越山海的久别重逢。

那年盛夏,我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徒步小径上迷了路。松涛阵阵如梵婀玲的低吟,云雾漫过脚踝时,竟想起《庄子·山木》中“君子之交淡若水”的箴言。正当进退维谷,一袭蓝白格纹衬衫的少年提着登山杖出现,他指尖夹着半块麦饼,笑眼弯弯如提洛岛的晨光:“要不要分享我的赫尔墨斯之粮?”他是雅典大学的哲学系学生,说着一口带着柏拉图学院气息的英语,却能准确背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们在山涧旁的岩石上席地而坐,他讲苏格拉底饮鸩时的从容,我谈嵇康临刑前的《广陵散》;他说希腊神话中阿尔忒弥斯的月光守护,我道唐诗里嫦娥的碧海青天。语言的藩篱在风露中消融,就像达芬奇笔下的《维特鲁威人》,既藏着西方的黄金分割,又暗合东方的天人合一。

暮色渐浓时,我们借着手机微光下山,他指着远处的星河告诉我,那是猎户座的腰带,正如荷马史诗中英雄们跋涉过的星空;我则说起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告诉他东方的星辰同样藏着跨越山海的执念。分别时,他将一枚橄榄枝编的指环塞到我手中:“古希腊人说,橄榄枝是雅典娜的馈赠,代表永不褪色的友谊。”我回赠他一枚随身佩戴的竹制书签,竹纹里刻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他摩挲着竹纹轻笑:“这让我想起第欧根尼的木桶,简单却藏着整个世界。”原来真正的相逢,从不在乎语言殊途、文化异辙,就像尼罗河的潮声与长江的浪涛,本质上都是岁月的咏叹。

次年深秋,我在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邂逅了一场秋雨。馆外的阿诺河泛着冷光,馆内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却暖得令人心颤。正当我凝视着维纳斯脚下的贝壳,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也在这里追寻美神的足迹?”转身时,蓝白格纹衬衫映入眼帘,他身边站着一位金发姑娘,手中捧着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原来他带着未婚妻来寻访文艺复兴的余晖,而我恰好为了一场学术会议到此。我们在美术馆的咖啡馆小坐,他未婚妻用蹩脚的中文念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则试着用意大利语背诵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咖啡的香气混着书页的墨香,窗外的秋雨敲打着玻璃,正如济慈笔下“听得见的美”,在时光里缓缓流淌。

他告诉我,回到雅典后,他将那枚竹书签夹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每当读到“哲学始于惊奇”,就会想起阿尔卑斯山涧的畅谈。我亦如实相告,橄榄枝指环被我系在书桌前,每当熬夜写文,就会想起他说的“苏格拉底的无知,是承认世界的广阔”。姑娘笑着举杯:“聂鲁达说,‘爱情是两个身体一个灵魂’,友谊何尝不是?”我们相视而笑,忽然懂得,山水一程的相逢,早已在彼此生命里刻下印记,正如罗马斗兽场的砖石与西安古城的城墙,虽隔万里,却都承载着人类共通的悲欢。

第三年暮春,我应邀赴剑桥大学参加学术论坛。在康河的柔波里撑篙时,竟又遇见了他们——这次,他们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的眼睛像极了剑桥的星空。我们在三一学院的草坪上野餐,他妻子给孩子念《伊索寓言》,我则轻声哼唱着《茉莉花》。微风拂过,樱花落在婴儿的襁褓上,也落在我们手中的书页上。他指着不远处的牛顿苹果树说:“在这里,科学与诗意从未分离,就像我们的相遇,跨越了东西方的距离。”我望着康河两岸的垂柳,忽然想起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原来无论在剑桥还是在终南,自然的诗意与人性的温暖,从来都是相通的。

论坛结束那天,他们驱车送我去伦敦。途中经过巨石阵,夕阳将石柱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说:“古人建造巨石阵,是为了连接天地,就像我们的友谊,连接了东西。”我想起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也想起西塞罗的“友谊是灵魂的契合”。分别时,婴儿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袖,他妻子笑着说:“这是命运的羁绊,就像荷马笔下的奥德修斯,无论漂泊多久,总会遇见命中注定的人。”我眼眶微热,忽然明白,所谓三生有幸,并非指前世今生来世的轮回,而是指在这仅有一次的生命里,竟能遇见如此契合的灵魂,让山水迢迢都变成了命中注定的相逢。

如今,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翻看他们寄来的照片:希腊圣托里尼的蓝白小镇上,他们相拥着看日落;中国丽江的古城里,他们牵着孩子走过青石板路。照片背后的字迹,既有希腊字母的流畅,又有汉字的方正,正如他们写给我的话:“山水可以阻隔距离,却隔不断灵魂的共鸣,正如但丁在《神曲》中所言,‘爱是推动宇宙的力量’,而我们的友谊,正是这力量的见证。”

此刻,我又站在多瑙河畔,手中的橄榄枝指环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竹书签上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晚风里,既有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余韵,又有江南丝竹的悠扬;星光下,既有希腊神话的浪漫,又有中国诗词的典雅。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相逢,从来都无关地域、无关文化,而是两颗灵魂在山水间不期而遇,从此,山河无恙,岁月情深。

正如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写道:“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山水一程的相逢,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序章,而那些跨越国界的情谊,正如人类文明史上所有伟大的创造,超越了语言与时空的限制,成为照亮岁月的星光。三生有幸,大抵就是如此——在这广袤的天地间,在这短暂的生命里,竟能遇见如此美好的人,让每一次山水相逢,都变成了永恒的幸运。

而这份幸运,终将如尼罗河的流水、长江的浪涛,在人类文明的长河里,静静流淌,生生不息。正如我们始终相信的,无论相隔多么遥远,无论文化多么迥异,人性中的善良、真诚与热爱,永远是连接彼此的桥梁,让每一次山水相遇,都成为三生难忘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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