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种人:慢读《中国国民性演变史》(4)

前文说过,历史上中国人可分为两种,春秋时代和唐宋两朝为一种,另一种则是明清。同为中华民族,为什么会“变种”?两种人的区别在哪里?这个就需要对比了。
易中天先生好像说过,中国人喜欢明君,清官,还有侠客。张宏杰在这里专门谈到了侠文化,并且把春秋的侠与明清的侠作了对比。
张宏杰说,春秋时代的侠客,最大的特点是极端重视人格的独立与平等。他们行侠仗义,不是为利,甚至不是为名,而是为了心中的一股豪气。他们如同珍视眼珠一样珍视自己的个人尊严,对“平等”两个字的珍视甚至达到了敏感的程度。“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即使在座位安排这样的小事上,他们也不能容忍任何的不平等。
“待客夜食”的故事特别有意思。孟尝君招待门客吃晚饭,那时没有电灯,有个人挡住了灯光,被挡住那家伙摸黑吃,以为自己的饭菜跟别人的不一样,生气了,拔腿就走。
这让我想起了弹剑而歌的冯谖。穷光蛋一个,跑去“投靠”孟尝君,但绝不低三下四。三次弹剑,一次是抱怨伙食不好,食无鱼,老板马上让下面给他改善伙食,上鱼。第二回抱怨出门不方便,没车,立即安排宝马,还配了专职司机——车夫。按理说这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还嫌不好,继续弹剑,说没钱养活老妈。冯谖算不算侠客?不知道。但那时候的人才,活得就是有尊严,有个性,坚决不吃受气饭。
而明清呢,说是侠客,普遍膝盖偏软,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角色。春秋时代的侠客们天马行空,无视法律规范,只听命于自己的良心。而清朝石玉昆的《三侠五义》,全体侠客却个个自称“罪民”,以向权力规则屈服为荣。第四十五回钻天鼠卢方初次见到包拯,对身边的展昭说道:“卢方乃人命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于是自上刑具,而“众人无不点头称羡”。展昭是谁?最早投靠官府、专门针对五鼠的“御猫”,——皇上的猫。
以下是张宏杰的原文:
如鲁迅所说,春秋时的侠客,是以“死”为终极目的,他们的结局也确实是一个个慷慨赴死而去,而清代小说中的侠客,却个个成了地主官僚,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如《三侠五义》所写,双侠丁兆兰、丁兆蕙家里广有田产,实乃地产豪绅,五鼠则是陷空岛渔霸。
读《春秋》《战国策》和读清代《三侠五义》《施公案》《彭公案》《儿女英雄传》这些“侠义小说”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清代侠义小说已经完全成了忠君事上观念的宣传品。侠义精神受到专制伦常观念的深刻侵蚀,礼教尊卑鲜明地取代了自尊独立。鲁迅说,《三侠五义》中的英雄,表面上是侠客,实质上却是奴才,“满洲入关,中国渐被压服了,连有‘侠气’的人,也不敢再起盗心,不敢指斥奸臣,不能直接为天子效力,于是跟一个好官员或钦差大臣,给他保镳,替他捕盗”。他们“虽在钦差之下,究居平民之上,对一方面固然必须听命,对别方面还是大可逞雄,安全之度增多了,奴性也跟着加足”。
说完侠,再看儒。
在读到张宏杰这本书之前,读过熊逸的《春秋大义》,已知汉儒并非先秦之儒,汉武帝时代的学术,乃是皇权下的学术,儒家,成了披在法家身上的外衣,儒给人看,谓之“内法外儒”。后来再读“国学”或与人讨论“国学”,便要划个时间界限:什么时候的孔子、什么时候的儒?
张宏杰写道:
后来被统治阶级作为统治工具的“孔孟之道”,诞生之际其实并不像后来那样充满奴性,而是有着刚健清新的一面。春秋士人每以君王的师友自居,将自己所学之“道”凌驾于权势之上。合则留,不合则去。这一点,以儒家最为突出。孔子周游列国,不留恋高官厚禄,不屈服于任何政治权威,只为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他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孟子则远比孔子更锋芒毕露。孟子性格外向,感情丰富,行事张扬。他自负到公然宣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他特别强调精神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与国君交谈之际,也毫无奴颜媚态:“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胸有浩然之气的他居然敢说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类在后世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历史是一条长河,河里始终流淌着诸子百家的思想,对后世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这里面当然存在着孔孟尚未被阉割的思想。明代以前,士人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可以保持人格独立,在获得财务自由的情况下尚能远离官场,择地隐居,惹不起,躲得起。
到了明朝,士人的麻烦大了,惹不起想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躲到哪儿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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