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贝的二十四小时 | 夜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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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栩
22﹕00――23﹕00
“咔嗒”,卧室门关了。
庄贝“噌”地跳起来,颠颠地跑过去。拱门,锁上了。脑袋顶得生疼生疼。“扑啦扑啦”,庄贝挠了两下,门里没反应。庄小姐睡了。
庄贝偏过头,看了看厅里,终于静了。庄贝眨眨眼,走向沙发一角。它欢喜睡在这,不愿趴在窝里。窝是旧的。庄贝一来,从窝里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庄贝知道如何讨庄小姐的好。在庄小姐眼皮子底下,白天,它乖乖地在窝里趴着。晚上,庄小姐进了卧室,不再出来,庄贝便卧在沙发旁的角落,慢慢合拢一双大眼皮。
刚入了秋,夜里,庄小姐怕庄贝冻着,给窝里又铺了一张毛垫子。毛垫子也是旧的,庄贝不喜欢,况且垫子上也有那个味。
那个味属于之前的一条二哈。半年前在大马路上卷进了车轱辘下,死了。小柯亲眼所见。小柯为此还哭了一场。
“它叫乌拉拉,我俩的关系可好了。”
小柯的声音真好听,嗲嗲得让庄贝发迷怔。庄贝想同小柯亲近亲近,奈何小柯对自己冷冰冰。庄贝碰了老大一鼻子灰。
庄贝想快点做梦,梦里的小柯,嗲嗲地,同自己挨得紧紧的。该死,睡意未至,庄贝又睁开了眼。
睡不着。先头厅里太吵,两个人不停地转着圈,看得庄贝眼发花。这会儿,响器班里的锣儿钹儿还在脑子里闹得欢。
“小易,开心吗?”
“开心。”
“高兴吗?”
“高兴……”
“去,再给我开一罐,我今晚开心死了。”
“死狗,起开,别挡道。”
“你踢它干啥。把酒给我。来,再陪我跳。”
这是小易踢在庄贝身上的第三脚。这小子脚重。看庄小姐面子,庄贝一股脑儿地忍了。
庄贝识趣地不再上前。它紧挨茶几蹲坐着,瞅左瞅右,瞅着两个转圈的人,没提防眼前一黑,一件物事罩住了脑门。庄贝慌了。赶紧挠。边挠边吠,一颗脑袋摇得像抽风。待到重见光亮,脑门上早挨了小易一巴掌。
“死狗,把老子的衬衫抓破了。”
“庄贝,不许乱叫。回窝里去。唉呀呀,你看你,稀罕那么一件衬衫,至于吗。我给你买两件赔上。”
“真的?”
“哈哈,骗你的。乐死我了。”
“你晓得我穿多大的码?”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到底穿多大码子呢。要不,咱重新量量。”
“上哪儿量?”
“里间屋呀。”
庄贝睡不着。睡不着就溜达。厅里就这么大,转了两圈,庄贝乏了。那件破衬衫还在地上。庄贝一口叼起它,用力甩了甩,叫你踢我。又甩了甩,还打了我一巴掌。
“嗤啦——”
衬衫上的口子越扯越大,庄贝心虚了。把它叼到窝里去。说干就干。庄贝得意地咧开了嘴角。
庄小姐爱看庄贝咧嘴角。她说那是庄贝的招牌动作,称得上一只狗的开怀笑。庄小姐说这话时,脑袋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托在手里的大肚杯子,盛着红红的水。
男人手里也有一杯那样的水,也像庄小姐那样,拼命地晃。晃一阵,喝一口。庄贝看得真,那红红的水,一些儿不见少。
庄小姐人前称男人贝先生,人后管男人叫贝哥。半年前,和庄贝一块儿进了庄小姐的门。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庄小姐从贝先生手里接过狗绳,说,我得给它取个名呀。
“叫个什么好呢?”
贝先生不说话。贝先生光是笑。贝先生会抽烟,掏出一盒烟,还没打开,庄小姐一把抢过去,大喊大叫:“我替你点。”
替贝先生点上了烟,庄小姐把它送到贝先生的嘴边。
“哟,这过滤嘴上哪来的红印子。这个牌子的我抽了好多年,还是头回遇上。”
“你就装吧。那是我的口红,还红印子呢。它掉色,嫌弃啦?”
“不,不嫌弃。掉色好啊。来,这里盖个戳。”
见贝先生的右脸贴向了自己,庄小姐只用两个指头,捏着贝先生的耳垂,张嘴迎了上去。
“老实人,原来你这么不正经。算我瞎了眼。我看这样,这只金毛就叫它庄贝,如何?说呀,如何……”
贝先生牵来的金毛,由此得了一个名,叫庄贝。就在那时,看见庄小姐把贝先生的一只耳朵卷进嘴里咬,不禁心生疑惑,这两人怎么跟我们一样,喜欢咬耳朵。
庄贝一个人立,前爪搭在庄小姐的后腰上。这个热闹好。同样的热闹它没少凑。
那一脚庄小姐踹得狠,把庄贝性子里的温顺踹到了爪哇国。“汪汪”。庄贝记住了它的新主人不太好相处。
23﹕00――24﹕00
庄贝后腿一蹬,恰好跳进了窝。这段距离不短,在年轻的庄贝眼里,小菜一碟。
卧室门开了。出来的是小易,不是庄小姐。小易身上的睡袍挺眼熟。庄贝只瞄了瞄,就认出,那件睡袍贝先生也穿过。
小易穿上它显大。这小子裹在一团毛茸茸的布料里,就像……那什么来着?庄贝见过包裹在厚厚一团布里的婴儿。人类的婴儿。眼前这个婴儿会说话,会走路,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踢一条狗。庄贝把脑袋转过去。狗都不理你。
小易的一只脚勾住窝里的衫衬,一个大劈腿耍得像模像样,却没把它挑起来。“嗬嗬,嗬嗬……”小易不知道庄贝在笑自己,“啪哒啪哒”,踩着大两号的拖鞋出了门。
庄贝追到大门口,见大门虚掩了一条缝,忙去拱。楼道里黑乎乎。外头在刮风,“呼……呼……”,劲道不小。庄贝没敢叫。
庄贝悄悄向卧室走。走过沙发和茶几,紧走两步,到了卫生间。庄贝想尿,攒劲儿憋还憋得住。庄贝不习惯尿在卫生间,楼道外的墙角那有个尿尿的好去处。这个地儿是小柯指的。小柯还说,乌拉拉就爱在那尿。
庄贝不爱闻见乌拉拉留下的味儿,尿尿的墙角它却喜欢上了。这份喜欢另有一层含义。含义关乎小柯,尽管小柯对它冷冰冰。
“吱吱”。冷不丁窜了个啥,从庄贝的后腿边,带起了一阵水花飞。吓得庄贝一激灵,原地蹦了两三圈。庄贝看见它的尾,扫过它的鼻。“阿嚏”。庄贝对着夜空,接连两声吠。
“死狗。在外面干啥,回去。”
小易回来了。小易一手提一塑料袋。庄贝嗅了嗅,喷香喷香的烧烤味。
“啪哒啪哒”,大两号的拖鞋小易穿着不顺脚,十个脚趾头挂在了拖鞋外。庄贝跟着小易走。一边走,一边瞅,这小子的脚趾头白,奶白奶白像剁好的葱段段。
“死狗。咋没关门?老子一脚踹死你。”
庄贝比小易先一步进了屋。小易踹了个空,那只拖鞋不偏不倚,跌进了厅里。庄贝叼起它,扬头,松嘴,它又换了个地儿,稳坐在了茶几上。
“庄贝,干得好。别怕,有我呢。”
庄贝这才看清,厅里的庄小姐眉眼都笑开了。
“你别护着它。它刚才出去,没关门。”
“是吗。庄贝,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出去要记得关门,知道了吗?好狗,我的好狗狗。”
庄小姐嘴里“好狗”不断,搂着庄贝哼哼唧唧。庄贝温驯极了,不停地拿脑袋摩挲庄小姐的颈脖子、下巴颏。讨好会收到奇效,除了那天的狗粮多一倍,还有额外的奖励。小易提回的塑料袋里,装的是烧烤。烤鸡腿的香味勾出了庄贝的馋虫子。
庄小姐没吃鸡腿。庄小姐吃肉串。鸡腿给了庄贝。迎着小易恶狠狠的眼神,庄贝叼过鸡腿就开吃。
庄小姐和贝先生喝的那种红红的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红酒。庄贝尝过,偷偷地。不好喝,又怪又呛。那一口下去,庄贝直发愣。这两人倒喝得欢。肉串就红酒,直接对瓶吹。咕嘟一声一大口,吧唧吧唧一大串。瓶子在他们手里传,缠缠绵绵若蝴蝶飞。
庄贝的鸡腿吃完了,那瓶红酒也见了底。
“小易,今晚别走了。”
“不走干啥?”
“明知故问。陪陪我不行吗。”
“算了。我得回去。”
“你回哪去。老马那儿?老马,哼。”
小易没吱声。庄小姐也不吱声。
这两人好奇怪。他们不用大肚杯子装红酒,也不晃瓶子。看着好没劲。庄贝快要睡着了。
“我今天就不该去迎龙广场。就不该进那家店。就不该买什么破毛衣。就不该遇上你。你个白眼狼,上回说啥来着?”
“上回?上回我说的啥。”
“你连上回是哪一回都不记得了吧。”
“上回……我想想。”
“上回,你管我借钱那次。你说的啥?”
“噢,就那次呀。我说会待你好,还要你等我。”
“终于记起来了,承认了。”
“你那次不是也没借钱给我么。你忘了?”
不对劲。庄贝支棱着耳,身子竟有些抖。厅里异样的气氛,庄贝太熟悉。庄小姐要爆发了。
庄贝把脸埋进窝里,蜷紧四肢,屏了声气等。等什么?等霹雳。不应该啊。这么静。可怕。怕极了的庄贝偷眼觑。两只小粉拳,捏得紧紧的。庄贝从来没爱过这样的小拳头,它们常常擂在庄贝身上。讨厌。
“你干吗。哎哟,你疯了。打我干啥。”
“白眼狼。人渣。”
“你再打一个试试。”
“滚,滚蛋。渣男。”
“我滾。我滚。也不知谁生拉硬拽的把我拽了来。”
“滚!”
平地起惊雷,霹雳一声吼。听了它,庄贝的耳朵里,嗡嗡嗡。
24﹕00――1﹕00
“站住。用了卫生间,你没冲水啊。”
“我冲了。”
“还说你冲了。我没听见声。去,把卫生间冲了再走。冲了再走。”
“别扯,别扯。这可是你的睡袍。再扯,扯烂了。”
“好,我不扯。那就去把卫生间冲了。还有,睡袍脱下来。你自个儿的衣服在地上呢。”
卫生间门口的庄贝摇头摆尾,“嗬嗬”有声。庄贝异常开心。它得好好瞅瞅那小子落败的样子。小易狠命地按下马桶的冲水阀,力道猛得扯着半边腮帮子微微抽动。庄贝赶紧跑开,挨蹭在庄小姐身旁。
“咚。”
庄贝惊了一跳,望了望庄小姐,又呆呆地看着走向大门口的小易。
“踢谁呢?我问你,你踢谁呢?”
小易开了门,光着上半身,走了。手里抓着他那件破衬衫。
“渣男,冻死你。”
吼完,锁门。庄小姐坐回沙发上,哭了。
庄小姐的哭,庄贝见过好多次。庄贝回回都不知所措。该干点啥好呢。庄贝跑进卫生间,看了看卫生间的门。还好,门没碎,只是玻璃下方留下了一个湿脚印。庄贝侧过身子,贴着玻璃蹭。蹭两下,看看。又蹭两下,再看看。看不出了,庄贝这才满意。
“庄贝,你在干吗,快过来”。
庄小姐在唤,快,不能怠慢了。“踏踏踏”,庄贝的步子稳健又欢快。坏小子走了,一切照旧。
庄小姐又笑了。
庄贝不耐烦被庄小姐揪着颈子亲,可庄小姐会一边亲一边笑,那就由着她。这时的庄贝,会伸出热乎乎的长舌头,舔舔庄小姐的手背。庄小姐会说,“好痒,好痒。”又是一阵咯咯笑。
笑完,庄小姐打哈欠了。庄小姐这才是要睡了。庄小姐去上卫生间,特意看了看玻璃门。还用一根手指摁了摁,玻璃没事。庄贝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庄贝,睡觉了。”
庄贝乖乖地趴回窝里,忍受着之前那只二哈的味道。味道不算浓,就是散不去。庄贝等着庄小姐进卧室。只要门一关,庄贝就去沙发角落睡。
“吱吱。”
咦,这个声音听见过。一下子想不起。庄贝在厅里转悠,寻找声音的来源。一股细细的味儿,似一根绳,勾着庄贝的鼻子走。走到餐桌底下,没有。空调柜机周围,没有。庄贝相信鼻子不会欺骗它,再找,总会把你找出来。
越靠近厨房,勾着庄贝鼻子的绳越粗。绳粗,味浓。庄贝索性守在了厨房外。
“吱吱。”
庄贝想起来了。它在墙角尿尿,有东西贴着它的后腿窜,还打湿了它腿上的毛。那东西发出的就是这个声。
厨房里的响动大了。那东西窜上跳下,扒拉起庄贝的狗粮。这货个头不小,庄贝唯恐自己逮不住。你个坏种,把我的狗粮盒子弄倒了。庄贝是看着这团灰影从架子上跳下来的。庄贝那架势早就待时而动,不动则已,动则必获。冲着眼前的灰影,庄贝前爪猛地一伸,一按,再按。按住了,该你倒霉。
“吱吱。狗大哥,麻烦抬抬腿,你压着我了。”
“啥玩意儿?嗐,我当是啥,耗子呀。”
“对对,是我。别……别用力,疼。”
“知道疼了?知道疼还做贼。”
“狗大哥。我没做贼。我就是进来看看。”
“听好了。我有名字,我叫庄贝。”
“庄,庄大哥。这名字好,你家女主人给起了个好名。”
“别跟我弯弯绕。说,咋进来的?”
按住耗子的那只爪子有些麻了,得换换。哟,想跑。跑得了么,你个坏种。
“庄大哥,你轻点,轻点,我不跑。”
“你想跑也跑不了。还没说呢,你咋进来的?”
“那门……门没关。我顺路就进来了。”
“嗬嗬,顺路。你有多顺路。嗬嗬,你有多顺路。”
庄贝把耗子翻了个身,一把按住。又翻了个身,又按住。不尽兴。再来几遍。瞧你那小眼睛翻的。黑眼仁呢?
见耗子一动不动,庄贝凑上去,上上下下地嗅。难闻死了。有一回,庄小姐的卫生间堵了,脏水倒灌,耗子的味跟那个味一个样。
“醒醒,醒醒。再装死,把你叼去喂猫。”
窗外,有猫在叫。不是三楼的小丽达。小丽达是个贵公主,才不稀罕耗子肉。是只不知打哪儿流浪至此的灰猫,上个月见了小丽达一面,就在附近扎了窝。每晚都到楼下来,唱歌唱给小丽达。庄贝看见过,灰猫饿了,啥都吃。
“装死是不。那就别怪我了。”
庄贝张嘴去叼耗子,却见耗子的眼皮动了动。还有气。庄贝又是一按,将它按得死死的。
“死、死狗。你、你最好,放、放了我……我、我可是有,有大哥的。”
“大哥。你还有大哥。在哪,在哪,在哪。”
窗外,灰猫叫得更大声了。庄贝估摸着,灰猫就在楼下,它“噢呜”一嗓子,便能和灰猫招呼上。
厨房的窗户,有一扇的插销不好使。庄贝对它的留意,这下可派上了用场。
“噢呜——”
“喵——”
被庄贝叼上灶台,耗子已是浑身哆嗦。待到听见猫叫,更吓得它心胆俱裂。
“庄、庄大哥,你、你干什么……”
“嗬嗬。哥哥送你一程。”
1﹕00――2﹕00
“死狗!老黑皮会来找你的。”
谁是老黑皮,庄贝摸不着头脑。有那么重要吗。庄贝伸出前爪,推得轻。灰猫只一口,接得稳。
“猫哥,猫哥,送你一份见面礼。”
“喵,谢谢了。”
灰猫野性十足,一爪就将耗子开了膛。别看灰猫雄气,吃相却不咋地,把个耗子的内脏拋撒了一地。接着东刨一下,西刨一锤,刨了个七零八落。灰猫吃完耗子身上的肉,耗子皮连同耗子尾做耍事的在脚底拖拉了几趟。耍得没了兴致,灰猫跃上窗台,这就和庄贝认识了。
这灰猫,不得了。好壮实的身子骨。庄贝自觉在灰猫面前,自己矮了一大截。
“猫哥,耗子肉还行吧?”
“不错。有劳你了。兄弟,咋称呼呢?”
“我家女主人姓庄,庄小姐。她有个男人姓贝,贝先生。他俩的姓合一起,我叫庄贝。”
“庄——贝。庄老弟,那庄小姐不止姓贝的一个男人吧。”
“嗯。猫哥,你咋知道?”
“这大晚上的,就有个小子从你家出来,我瞧见的。他可不像另一个男人那么大岁数。岁数大的就是你说的贝先生了。”
“猫哥好眼力。嗬嗬,好记性。”
灰猫眼尖,不简单。还能分清贝先生和小易。庄贝对灰猫的好感,加深了。
“喵,喵——”
灰猫拖长了声调唱,歌声不似早先轻畅。低沉、浓浊,好似锈蚀的小刀在心头划拉出道道钝口子。庄贝听着听着,好难受。庄贝一难受,就要耷脑袋。没精打采的样,看着就来气。庄小姐只要上了气头,攥起小粉拳,便来招呼庄贝精神点。
听着灰猫的唱,庄贝的精神头早没了。灰猫在想小丽达。小丽达如何对待灰猫不知道,反正灰猫会唱,快乐或悲伤的歌声总会让小丽达明白灰猫的衷肠。庄贝不会唱。冷冰冰的小柯怎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想到这,庄贝倍感哀伤。
“噢呜——”
庄贝这一嗓子在深夜的寂靜里传得老远,听来怪瘆人。
“庄老弟,你别吵。你这一吵吵,小丽达听不见我唱歌了。”
“小丽达。你是说三楼的小丽达。猫哥,眼力劲儿挺好,看上个销魂的。嗬嗬。”
“唉,一言难尽。”
小丽达的高贵无与伦比,整天被三楼的瘦女人抱在怀,长短是个宝贝的乱叫。好几回,瞅着瘦女人怀里一大簇清莹的雪团子,庄贝直想上去嗅。没等它往前凑,瘦女人挥开手,边驱边斥,“庄丫头的死狗,离俺们远点。”
有瘦女人撑腰,小丽达也不待见庄贝。见了庄贝,偏就不拿正眼瞅。喵,气你。
庄贝不生小丽达的气。不跟它一般见识。庄贝心里有镜子,谁好,谁不好,镜子都能照得见。瘦女人看不惯庄小姐,顺带也就看不惯庄贝。小柯对自己冷冰冰,不用说,看不惯庄小姐的,肥婆肯定算一个。
灰猫接着唱,唱得秋风飒。夜寒重了,庄贝觉着冷了。
“庄老弟,告诉你一个秘密。”
“啥秘密?”
“我要带走小丽达。”
这哪是秘密,这是灰猫的决心。灰猫就为这,一直等机会。灰猫等了个把月,一点儿眉目也没有。
“猫哥,那瘦女人盯得紧,小丽达是她的心头肉。”
“不碍事。办法总会有。”
灰猫身子骨壮,浑身上下,一股子倔。小丽达身上,不见这股倔。有了这股倔,灰猫啥事都敢干。
灰猫在去年的一场混战中,打败了猫王银剪。银剪让位给灰猫,灰猫不受,饱餐了一顿银剪纳上的贡物,扬长而去。身后,跟着一只白猫。白猫叫兰朵。一灰一白两只猫,浪游四方共此生。此生未尽,兰朵先陨。陨在接连而至的设伏与追击上。最凶险的一次,共有十八只猫参与了设伏。打头的正是银剪。
那是一场大阵仗。猫们疯狂地撕咬在一起,凄厉的猫叫响彻那条窄窄的死胡同。灰猫和兰朵在胡同尽头暂避,打算趁那两天另寻它处。还没及时动身,出口就被银剪带着手下堵上了。
“喵——”
银剪叫得雄壮,猫王并非浪得虚名。十八只猫一拥而上,尖牙利爪对准灰猫和兰朵。没有退路。根本没有退路。
灰猫只认银剪。顾不上多处的伤,灰猫抓牢银剪,狠命地咬。待到灰猫咬死银剪,银剪的手下一哄而散。胡同里,留下两具断气的猫。一只是兰朵。
“小丽达像兰朵。怎么看都像。那么高贵那么美。”
灰猫的故事,太烈。庄贝听得炸了毛,鼻尖尖沁出了汗珠珠。
“好了。庄老弟,我得走了。谢谢你的耗子肉。”
“猫哥,等等。你再给我说说,外面到底是个啥样。”
“啥样?就那样。千万记着,别钻死胡同。”
“猫哥,猫哥。噢呜——”
灰猫扑下窗台。“嗖嗖”。庄贝再听,窗外,夜寂无声。
怅了片刻,庄贝离了灶台。踏进厅里,庄贝又返回厨房,望着窗外的夜,茫然若失。
踅。拖着步子踅。踅回沙发角落,庄贝蜷下了。
“吱吱。”
一团灰影窜至近前,在庄小姐厨房的窗台下,找见了灰猫丢弃的耗子皮。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转了转,拿定了主意。
“哧哧哧,沙沙沙。”
灰影鼓足了劲,咬下了耗子皮上连着的耗子尾。它衔着那根断尾,窜没了影。
2﹕00――3﹕00
庄贝睡不着。庄贝失眠了。
庄贝辗转反侧,自己如果是那只灰猫,又该如何。自己身后,会不会跟着一只名叫兰朵的白猫。
兰朵。小柯。小柯不是白猫。小柯就是小柯。小丽达见了小柯,喵喵喵地跟它打招呼。小柯身后是庄贝,小丽达忙把脸子转过去。
这个德性瘦女人也有。瘦女人爱同肥婆磨唧嘴皮子,瞧见庄小姐,紧着把眼色使。那眼色使给谁看,还不是肥婆。庄小姐不理会那等人的叽叽咕咕,没事人儿似的慢慢悠悠地遛。
“我呸。”
“小贱货。”
一个尖尖的声,一个沙沙的嗓。尖尖的声是瘦女人,沙沙的嗓是肥婆。庄贝辨得清。
庄贝想象自己是灰猫,总得有只银剪呀。银剪长得啥样,灰猫的故事里少了这一篇。既然银剪是猫王,那身子骨必然壮。壮就是肥。庄贝的想象里,猫王银剪肥嘟嘟、胖乎乎,走起路来,浑身的肉都在颤。
庄贝不愿自己被十八只猫围攻。那个阵仗想想都怕。最可惜的,兰朵没了。这不就是咒小柯没了吗。小柯不是兰朵。哪能这样想。
庄贝舒展四肢,翻了个身。这一下,庄贝想到了小柯的好。小柯的好就一次。一次就让庄贝记住了煎小黄鱼的味道。
小柯不吃,给庄贝吃。脆脆的小黄鱼,挠心挠心的香。吃了还想,咋不挠心。那一次,庄贝挨近小柯,小柯没躲开。
小柯身上软。小柯身上香。小柯勾起了庄贝的魂。这个魂围着小柯飞,一个不留神,被银剪踩着了魂尾巴。
兰朵的一声叫,叫醒了灰猫的血性。灰猫亮出利爪,银剪呲出尖牙。利爪对尖牙,两只一般壮、一般倔的猫为兰朵开打了。
“嗬嗬,嗬嗬。阿嚏,嚏。”
庄贝倏地一撑,半卧着瞧动静。厅里没动静。它被口水呛着了。
肥嘟嘟、胖乎乎的银剪被灰猫打败了。小柯跟着灰猫走。什么小柯。兰朵。庄贝“嗬嗬嗬”地笑,让小柯看见,又该骂它“傻样”。
换做是庄贝,它才不会走。它要做猫王,银剪才该走。庄贝有脑子,脑子里装的是小柯。
庄贝再也睡不着。睡不着起来遛遛,当心点,别碰响了椅子腿。
庄贝遛到卧室门外,不管不顾趴在那。趴在那不出声,满脑子尽想事。想的最多的还是那条油煎小黄鱼。
小柯那次咋就把小黄鱼给我吃呢。
“庄贝,这鱼我不吃了,给你吃。”
“你咋不吃?”
“我不想吃。你替我吃了呗。”
小柯那次是这么说的。庄贝心花怒放,边吃边蹭。吃的小黄鱼,蹭的是小柯。小柯斜眼瞅了瞅,突地一个大撒腿。
小柯咋就跑了。庄贝记得清清楚楚,它的尾巴被人薅住了。谁的尾巴?庄贝自己的。肥婆一把薅住庄贝的尾巴,用力扯,使劲拽。
“死狗,争我家小柯的嘴,那鱼是你吃的吗!”
“噢噢噢,噢噢——”
庄贝变了声地叫,叫得尖,叫得利,叫得尾巴尖上的疼全身火烧火燎地窜。庄小姐上卫生间,一脚踏出卧室门,踩上了庄贝的尾巴尖。
“你趴在这干啥。窝呢,你的窝呢?”
庄小姐气冲冲地问,庄贝蔫答答地躲。躲也没处躲,就在庄小姐身前身后兜圈子。
庄小姐上卫生间敞着门,门口的庄贝瞪着大眼瞅。
“瞅啥。你个坏狗。”
庄贝放心了。庄小姐温柔的语调释放了一个信号,你没事了。尾巴尖还疼,比起庄小姐不再气冲冲,这点疼不要紧。
“庄贝,进来,来。”
庄小姐的卧室,庄贝进来过。有数的几次。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飘着大大小小的红气球。自打上次,庄贝挠破了两个红气球,随着气球“呯呯”的爆裂声,惊得贝先生钻出被窝,浑身赤条条,庄小姐再没让庄贝进卧室。
卧室里不见了红气球。庄贝放眼四顾,暗自高兴。
“庄贝,坐。不,趴下。”
庄小姐的眼睛闭上了。一只小手搭在了床沿外。庄小姐的手真好看。嫩嫩的,白白的,跟牛奶一个色。庄贝凑近嗅,嗅见蜜糖香。庄贝好想舔一舔,又怕吵醒庄小姐。庄小姐爱睡觉,常常睡到三竿上。那时起床再弄饭,早饭午饭一锅烩。
庄贝不敢舔庄小姐的小手,庄贝敢叼走庄小姐掉在枕头旁的地瓜干。近点,再近点。轻轻的,庄小姐睡着了。
庄小姐睡得好。微张着小嘴,丝丝地呵气。庄小姐呵的气,弄得庄贝鼻子痒。庄贝耸耸鼻,这得忍住了。眼皮下,是地瓜干。张嘴,叼。
不能在卧室嚼地瓜干,声太响,得去客厅,趴在沙发角落嚼。小柯不爱嚼地瓜干,小柯要减肥。减肥是个啥意思,庄贝问小柯。小柯没好气地说,就是让身上的肉往下掉。
“肥婆就在减肥,减得那个急。”
“肥婆的肉掉了没?”
“好像没掉。”
“你的肉掉了没?”
“好像也没掉。”
“那还减啥肥。”
“庄贝,你不懂。滚一边去。”
庄贝才不减肥。庄贝不想让身上的肉往下掉。有一个壮实的身子骨多好啊。像灰猫那样,壮里显倔。庄贝也倔。灰猫啥都吃,庄贝也啥都吃。奔着壮实的身子骨,庄贝一口吞下了那根脆生生的地瓜干。
3﹕00――4﹕00
哪来的“吱吱”声,耗子不是进了灰猫的肚子么。
庄贝正纳闷。它转过身子,往厅里瞧个仔细的这当口,“哗”,庄贝惊呆了。
响动传自厨房,像是什么东西打翻了沥水篮。厅里也有东西,好几双绿晶晶的眼珠子,在没开灯的厅里忽闪忽闪。
庄贝有些怵,心窝子那块怦怦跳。心啊,你缓缓。庄贝喘着粗气,退了两步。绿眼珠子动了动。它们离卧室更近了。庄贝弓着背,做出了迎击的准备。
它们是耗子。庄贝看清了。为何会有这么些,庄贝不明白。
庄贝数了数,绿眼珠子一共十二颗。六只耗子。厨房里还有。庄贝听见耗子啃咬食物的“嘎嘎”响。
这帮恶心的坏种,在吃我的狗粮。庄贝原本还有些怕,眼见狗粮受损,定定心神,一个猛子,扑了出去。耗子们像是有着某种默契,见这条大狗扑来,疾向左侧避让,行动齐整,队列不乱。庄贝扑了个空。
庄贝好一阵懊恼。这帮坏种,瞧好了。庄贝再扑,耗子们再避,始终保持一队纵列,逗弄的庄贝怎么也够不上队列末尾的那只耗子。
庄贝转晕了脑袋,四肢发软,口角流涎。索性不扑了。庄贝任由自己趴着,“呼哧呼哧”,粗重的鼻息引来耗子们的讥笑。
“傻狗。”
“臭狗。”
“装死狗。”
“笨、笨狗。”
“癞皮狗。嘿嘿……”
“庄贝就是你吧。你叫庄贝?”
这只耗子圆滚滚的肚子,黑漆漆的身子,比别的耗子长了一柞有余。看着是一只大耗子,往实里说,一个大坏种。
“哎,我们大哥问你话呢,说呀,死狗。”
是啥,啥打中了我的脑门子。庄贝循着动静看过去,地上有粒狗粮,就是它打在了庄贝的脑袋瓜。谁扔的。谁扔的?庄贝偏过脑袋瞅,一粒狗粮又打在它的眼角上。庄贝这下瞅仔细了,茶几上还有两只小坏种。
“庄贝,听好了。咱别的丑话不多说,咱就自报家门了。老黑皮就是咱,咱就是老黑皮。你坏了咱家的老七,咱们总得论论理吧。”
啥叫论理。这倒新鲜。耗子进了庄小姐的厨房,翻东翻西,偷吃偷拿,就是个贼。还论啥理。庄贝真想扑过去,一把按住这只黑漆漆的大耗子,把它按个肝脑涂地。
脑袋没这么晕了,四肢也有了点气力。庄贝扫了扫尾巴,打算立起来。
“大、大哥。这笨、笨狗,还想扑、扑、扑……”
"还想扑咱们呢。呵呵,别怕,咱们同它好好玩玩,拿这狗练练手。”
一听耗子们要拿自己练手,庄贝懵了。怎么个练手。庄贝不明所以,一粒狗粮正中它的鼻尖。
练手。
庄贝有了反应。慢了一步。第一波攻击过后,八粒狗粮有七粒打中了目标。一粒脱了靶。
“小结巴。叫你平时多练练,你看你跟兄弟们比,差了多少。你看看。”
“大、大哥。我手、手、手生,没掷好。我、我错了。”
“错了还不用心。瞧大哥咋掷的,学着点。你倒是瞧好了。死狗,走一个。”
“嚏,嚏,嚏。”庄贝好不容易把鼻孔里的狗粮呛了出来。老黑皮,你是大哥。看我咋样记你的。
庄贝忍住声。它不叫,它扑。它照准了老黑皮的位置扑,扑过去,却落空。老黑皮透顶的狡猾。闪躲腾挪,还抽冷子打唿哨,指挥兄弟们把庄贝当成活靶子来练手。狗粮打在庄贝身上,疾疾如下雨。
打在庄贝身上的狗粮噼哩啪啦弹跳在地板上,那声音,下雹子才贴切。会吵醒庄小姐的。庄贝慌了。吵醒了庄小姐,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庄贝不再扑老黑皮,它朝厨房退。
这一招,果然有奇效。耗子们见状,聚成一排,齐齐崭崭,进攻厨房。
庄贝的小花招,让它吃了大苦头。厨房里,狗粮撒了一地。庄贝没细瞅。它看清时,已踩在了狗粮上。硌脚。庄贝“叭叭叭”地刨。老黑皮带头,耗子们“吃吃吃”地笑。
“庄小子,认栽了吧。兄弟们,还玩吗?”
“玩,咋不玩。大哥,让这死狗瞧瞧咱们鼠门九仙的手段和历害。”
“嗬嗬嗬,哎哟,我肚子都笑疼了。”
“傻狗,你笑啥?”
“你们一窝贼,配称什么仙。对了,你们现在应该叫鼠门八贼。另外那个贼,在我灰猫哥哥的肚子里呢。哎哟,我忍不住了,又想笑。嗬嗬嗬。”
“臭狗,找打。兄弟们,打啊,给老七报仇。”
耗子们在厨房外围成一圈,逮着狗粮拼命往庄贝身上掷,比着谁掷得准,掷得狠。
庄贝顾不上一地的狗粮,硌脚就硌脚。往左蹦一下,该往右。往右,这次该往左。庄贝跳得低,落脚落得轻。庄小姐,可别醒啊。
老黑皮瞧出了端倪,招呼兄弟们,狗粮朝大狗的脚上砸。这可苦了庄贝。脚上的痛感比狗粮掷在身上强多了。
“笨、笨狗。跳、跳高点。你跳、跳啊。”
“大哥,瞧啊。我砸中它的脚丫子了。”
“老四,好样的。不愧是咱九仙中的神投手。”
“大哥,看我的。傻狗,别躲。还躲。中了。”
庄贝使劲眨眨眼,左眼睫毛的狗粮还嵌在那。不舒服。庄贝挥动前爪抹眼睛,边抹边退。睫毛里的狗粮抹掉了,新的懊恼又来了。庄贝踩上了沥水篮,脚爪卡在了细格栅里。庄贝用力蹬,蹬出了“咣啷”一声响。
庄小姐的卧室亮灯了。
4﹕00――5﹕00
“庄贝!”
庄贝一激灵,“汪”,把鼠门八贼给吓着了。
“在干啥,在干啥,干啥呢?”
庄小姐一迭声地问,步子没歇着,箭一般去摸吊灯开关。厅里亮堂了,庄小姐傻了。
吓的。
见了人,八贼根本不避。八双小眼珠子闪着绿光,恶狠狠地瞪着庄小姐。老黑皮示威似的冲了一大截,在庄小姐眼皮底下站住了,挨个闻了闻眼前十个粉嫩嫩的脚趾头。
“妈。妈。啊!妈呀,有耗子。”
喊得撕心裂肺,庄小姐人却没倒。她蹦起三丈高,一蹦蹦到了餐桌上。餐桌上的庄小姐两手胡乱抡,双脚凌空踢,就像一只上锅待蒸的大螃蟹。
想起油汪汪的蟹黄,庄贝就咽口水。锅里的大螃蟹挥着大钳子,死到临头,张牙舞爪。庄小姐是个大活人,叫一窝贼吓得张牙舞爪,平白地长了贼们的志气。
“庄贝,快救我。妈呀,耗子上来了,救救我呀。”
眼前没蟹黄,眼前只有喊破了嗓的庄小姐。“汪汪”,庄贝得了令,开始救主的行动了。
这场庄贝和八贼的真正较量,老黑皮事后想起来都后悔。逃离庄小姐的家,老黑皮只带出了六个兄弟,没抢走老四的尸体。
老四在庄贝脚底下,开了肚,破了肠。追老四,庄贝很费了些工夫。撞倒了椅子,拱翻了茶几,还追到卧室,跳上庄小姐的床,前爪后爪猛扒拉。
这小子太坏,用狗粮砸我的脚丫子。那个滋味不好受。老黑皮太狡猾,追不上。就拿你小子开开刀。
老四被庄贝追得丧了魂,晕头转向对着空调柜机跑。你倒是拐个弯啊。庄贝一寻思,这小子八成以为自己能钻过柜机底下那道缝,没成想,脑袋过去了,身子卡住了。
老四还在用力挣,庄贝一把揪住它,揪住就拽,把这只耗子拽出了柜机底座。老黑皮在哪。老黑皮在打唿哨。打唿哨干啥,想反攻?
老黒皮才不想反攻呢。它在招呼兄弟们撤。兄弟们进了厨房,爬上窗台,好。再点点数,单单少了老四。
老四救不下来了。
老黑皮往厅里瞄,就一眼,便吱吱怪叫地顺着来路跳出窗外。路上,兄弟们接二连三地问,老四呢,老四出来没。老黑皮谁都不理会,攒着劲地跑。那一幕太可怕。
老黑皮看见了一滩血,那滩血在庄贝脚底下。不,是老四的碎肉被那死狗踩着。老黑皮忘不了庄贝得意的笑。
“嗬嗬,嗬嗬。”
餐桌上的庄小姐还在“妈呀”、“妈呀”乱叫,有人把大门擂成了鼓点,她也没听见。庄贝听见了。庄贝跑过去,“嘭——嘭——”鼓点变撞钟。
庄小姐匿了声气,她一骨碌爬起来,坐正了身子。
“嘭——”
“谁呀?谁在外面乱敲门,不睡觉了。”
“嘭——”
“汪汪汪。”
“庄贝,让开,我看看。谁在外面发神经,天还没亮呢。”
房门外有个人影子,隔着猫眼看不清。楼道的声控灯早就不灵了。庄小姐揪住庄贝的头皮,稍稍宽了心。
“门外的,你谁啊。我屋里可是有人的。”
“庄丫头。不,小庄。家里没事吧。我是对门的胖姐。听见你屋里闹腾个没完,吵吵死了,特地过来看看。你人没事吧?”
“胖姐呀,你等我一下,我开开门。”
庄贝迫不及待了。肥婆在门外,小柯也在。庄贝不是在瞎猜,庄贝就是这么肯定。庄小姐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庄贝撒丫子拱了出去。
门外只有肥婆,不见小柯。庄贝好失落。庄贝看了看对门,肥婆家房门紧闭。小柯在屋里。庄贝不敢上去挠。
“小庄。你屋里闹腾个把钟头了,震天动地的。人在喊,狗在叫,我都给吵醒了。想着还是不放心,得来看看你。这万一有啥事……”
“没啥事。胖姐,啥事都没有。就是屋里进了一群耗子。见我吓着了,我家的狗逮它们呢。”
“耗子?还一群?我的个天。一群耗子进了你家,怪稀罕的。咋就进了一群耗子呢?”
“咋就不能进一群耗子。你要不信,进来看看。”
肥婆还真进了庄小姐的家。这个家才乱哟。椅子倒了,茶几翻了,通往里间卧室的玄关那,团着一堆花被子。一床被子,还是几床被子?肥婆正要上前瞧个仔细,庄小姐把她拦下了。
“胖姐,里面那屋是我的卧室。”
“哎呀,小庄,姐不是那个意思。姐就是想瞧瞧,咋没瞧见耗子呢。”
“我也奇怪呢。你敲门之前还有一群,这会儿倒没了。”
“汪汪”。见她们在找耗子,庄贝得意了。不赶紧表功,还待何时。
女人们终于看见,空调柜机的角落里,摊着一只死耗子。这鼠门九仙中的老四,在庄贝的大力踩踏下,摊成了一张扁扁的皮。
“啊呀!”
“别怕,别怕。小庄,那不过是个死耗子。”
“我知道那是死耗子。我还没赶得及把它扫出去,你就来了。”
“你不是说一群耗子吗。”
“那不是耗子是啥,你说是啥。”
肥婆会观人,会听声,见庄小姐声气儿不对,换上一脸的笑。赔着礼,道着歉,躬着腰身朝外走。
“小庄,家里没事就好。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说,咱们邻里邻舍的,你家要是出了事,我哪能不过来看看呢。”
“谢了,胖姐。当心,看着路。”
庄小姐关上门,压着嗓子咕哝,“叫你进来看看,你还真进啊。”门外的肥婆大概率没听见。
肥婆压着嗓子咕哝,“小贱货,你就装妖吧。”门里的庄小姐大概率也没听见。
5﹕00――6﹕00
庄小姐去厨房拿扫把,一个趔趄,赶紧站稳了。扫把在手的庄小姐,决定先清扫厨房,免得真跌上一跤,划不来。
眼见庄小姐把一地的狗粮扫做一堆,庄贝凑过去就拱,一嘴的狗粮没嚼完,庄小姐的扫把便抡上了身。
“不省事的狗,瞧你干的好事。说呀,这是你干的吗?”
庄贝知道庄小姐在骂自己,它唯有伸长脖子“噢噢”唤,唤出心里的委屈和不快。
清扫完厨房,那堆狗粮用塑料袋装着,搁在了放狗粮的架子上。原来的包装盒让庄贝衔着,还能派上大用场。
庄小姐掩着口鼻,打算把死耗子扫进盒子里,叫庄贝连同盒子叼去外面丢。至于丢在哪,管它丢在哪。
庄小姐扫着死耗子,手都在发抖。庄小姐有过两声干呕,简直太恶心。好不容易把死耗子扫进盒子,角落里,还有一摊板结的血。
庄小姐皱着眉头去卫生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湿拖把。拖把没拧干,湿漉漉地滴着水。“滴答滴答”。“啪哒”。庄贝耳朵尖,后面那声不像拖把在滴水。像水珠高高地往下坠。庄小姐下巴有水珠,它来自庄小姐的眼。
“死狗,还不快把盒子丢出去。”
疾言厉色的庄小姐不好看了。嘴歪眼鼓脸蛋青,头发乱了。成丑八怪了。丑八怪,别过来,过来我害怕。丑八怪过来了,原来门没开。
墙角那有同类的味,之前的二哈留下的。庄贝不在乎。庄贝在墙角撒了尿,听见了零碎的脚步声。瘦女人爱起早,天不亮就出门。出门练太极,带着小丽达。这个点遇上庄贝,瘦女人也奇怪。
“庄丫头的死狗咋就在这尿,熏死人了。那人真的没治了。狗也没治了。呸。”
庄贝叼着纸盒子,没理这个茬。它见小丽达蜷在瘦女人怀里,眯着个眼,看着怪可爱。小丽达不愧是贵公主,惹人疼来惹人怜。不像它庄贝,女主人不高兴了,偏拿它撒气。
瞅着瘦女人的脚后跟,庄贝跟了几步。蓦地,想起来还有正事办,庄贝停下了。该把盒子丢哪呢。庄贝拐上了大马路。
大马路上有了车,不多,稀稀拉拉打眼前过。庄贝有些鬼机灵,使唤起来不费劲。纸盒子丢哪,就丢路中间。有啥说道么。没说道,我乐意。
打左来了一辆车,庄贝伏下身子等。没等着。盒子还在路中间,车轮压根没碾上。打右来了一辆车,庄贝眼里冒金光。唉。那个人,你会不会开车,差了那么一点点,盒子跟先前一个样。
不等了。庄贝悻悻往家走,一步三回头。天快亮了,咋没车。
瘦女人,练太极,小丽达放在脚跟前。天天如此没出事,一说出事事就来。瘦女人事后回忆,小丽达离开她的视线只有几分钟,就那点时间,咋会野了小丽达的性子呢。
说到这,瘦女人怪上了庄贝。要不是她去撵庄贝,小丽达咋会失踪呢。
庄贝觉得自己冤,被瘦女人扔着石块撵。它不就是想嗅嗅小丽达么。小丽达身上有异香,不同于小柯身上的香。小丽达的香能飘一路。嗅着这股香,下了大马路的庄贝没回家,跟着香引子,闯进了瘦女人练太极的地儿。
起初,瘦女人没看见身后的大狗。她转过身,一个翘得老高的狗臀截住了“搬拦捶”的势子。庄贝翘着尻,嗅着小丽达。从头嗅到脚,从尾嗅到头。
“死狗。俺同你没完。给俺起开。”
瘦女人也不怕咬,扯住庄贝的两只耳朵就往一边搬。庄贝用力挣,瘦女人伸腿拦。眼见庄贝挣脱了要跑,瘦女人一拳捶在了庄贝的后背上。好一个“搬拦捶”,练太极挺管用。
这一拳捶得实,庄贝跑开又跑回,冲着瘦女人“汪汪”叫。
“俺还怕你不成。死狗,俺让你长长记性。”
瘦女人这就开始撵。草丛里捡了小石块,还没捂热便开始扔。扔了两个小石块,瘦女人记起了小丽达。
小丽达不见了。慌得瘦女人四下找。草丛花圃垃圾桶,楼前楼后焦声唤。唤得那个声,明显带哭腔。庄贝跟着瘦女人,没跟紧,就身后。一边跟,一边挠耳朵。这个乐子好,你也有今天。
小丽达就失踪了几分钟。找见它,它在草丛里,喵喵叫着逮蟑螂。谁也不知道小丽达去了哪。庄贝都惊呆了。这只脏兮兮的大花猫竟然会是小丽达。它还会逮蟑螂,简直比瘦女人怀里的贵公主更可爱。
“小宝贝,把俺急坏了。俺的心肝宝贝,千万别乱跑。俺心疼,俺高兴,俺回家给你洗澡澡。”
瘦女人语无伦次,抱着小丽达手忙脚乱。庄贝看见了,瘦女人压根没看见。啥?小丽达吞下了死蟑螂。只一口。那不是贵公主该有的样。
贵公主该是什么样,贵公主不吃耗子肉。小丽达吞下了死蟑螂,小丽达不是贵公主,小丽达是一只血脉觉醒的猫。这只猫在瘦女人臂弯里挣去挣来,不停地抓。瘦女人瞅着袖子上的破道道,苦恼异常。
“小丽达,咋啦?不认得俺啦。别乱动,俺们回家洗澡澡。”
瘦女人走了,遗下一路尖细的猫叫。小丽达怎么了,叫得像受伤,没见伤在何处呀。庄贝跑进草丛,在小丽达逮蟑螂的地方细细嗅。喷香的草窝窝里有一丝熟悉的味,热乎乎,潮丝丝,咸涩涩,不是小丽达,是灰猫。
灰猫来过了,猫哥好手段。
“汪汪。”
庄贝乐不可支。庄贝打个滚,爬起来往家赶。猫哥和小丽达好上了。瘦女人,瞧好了。
家里进不去,庄小姐关门了。庄贝守在房门外,一个劲地直懊悔,回来晚了。
晚了就晚了。试试看,叫两声,庄小姐会不会把门开。门肯定会开,挨庄小姐的骂,也是肯定的。庄小姐还会打,这就不好玩。小柯,小柯,你啥时出来呢。
庄贝守在肥婆的房门外。这么待着,不太好。庄小姐见自己没回来,会着急。会出去找。上哪儿找,路上没见着庄小姐。
“汪。”
庄贝不管不顾,叫了一大声。两家的房门都没开。楼道里,庄贝好孤独。
“外头的,是对门的庄贝吗?”
庄贝以为自己在梦里。想想又不对。瘦女人都起早了,还睡啥觉,做啥梦。庄贝醒着呢。不,庄贝刚刚一定迷糊了。
“门口的,是不是庄贝?问你呢,也不支应个声。”
小柯,是小柯。
庄贝听清了。庄贝上头了。庄贝一上头,就把房门挠。这是肥婆的门。庄贝啥也不管了。
“小柯,我在外头。小柯,我在门口。噢呜——”
“知道你在外头。知道你在门口。叫啥叫,嫌你闹的动静不够大?”
6﹕00――7﹕00
“小柯,小柯。我闹啥动静了?我闹啥动静了?”
庄贝的前腿搭在门框上,偏着头够猫眼。它够得着,瞧不见。时间长了,这个姿势让它觉着累。
“小柯,你在吗?你别走。”
“庄贝,你轻点声,吵醒了肥婆,有你好受的。”
“好小柯,你说说,我闹啥动静了?”
“你们那屋闹腾个没完,我都听见了,还吵着了肥婆。”
门缝下传出小柯的声音,真好听。庄贝的鼻子尖紧紧挤着门缝,这样就和小柯更近了。
“小柯,我在屋里逮耗子呐。屋里进了一群耗子,吓着了庄小姐。庄小姐喊我救救她。”
“那个小妖精还要你来救,美得你。”
“庄小姐不是小妖精,小柯,小柯,不要这样说。”
“肥婆说庄小姐在装妖,不是妖精是啥?”
肥婆是个放屁精。这话只好在心里说,小柯面前,半点风都不能露。露了咋样?小柯会不理自己的。
“好小柯,我弄死了一只耗子,救了庄小姐。”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只耗子吗。还一群。说瞎话要烂舌根的。”
庄贝不想在耗子身上多说什么。它想看看小柯,蹭蹭小柯。小柯隔着一道门,这道门庄贝挠不开。挠不开也挠。嗅到了肥婆的气息,庄贝不后悔。门里没了声,庄贝侧耳听。锁舌咝咝咝。肥婆,你把声音弄得再小,我也听得见。
庄贝跑出楼外,恰逢肥婆一把推开门。肥婆光着脚丫,追了两步。不追了,回屋。顺便一脚,蹬在庄小姐的房门上。
“嘭。”
庄贝恼了,不跑了。庄贝要吓吓这个对门的。肥婆及时关上门。庄小姐赶趟似的开了门。
“死狗,你还知道回来。回来也不好好叫门。撞坏了,你赔呀。”
“汪。噢呜——”
“你说的我听不明白。你撞门我听见了。撞得挺响是不,再撞一个看看。”
庄贝一声不响进了屋。别叫,千万别叫。越叫越说不清。庄小姐的心情似乎大好,骂了两句,没动手。
椅子扶正了。茶几复原了。洗衣机在脱水,庄小姐的被子快洗好了。这个家又恢复了老样子。庄贝的肚子咕咕叫了。
看情形,庄小姐弄不弄早饭是个未知数。架子上有狗粮,装在塑料袋里,庄贝瞧着眼馋。
庄小姐大概不饿。庄小姐在看手机,时而抿着嘴角笑,时而笑出了嘎嘎声。庄小姐不知道,她的笑,尖而噪。庄贝听在耳里,烧心又烧肺。
洗衣机响铃了。庄小姐放下手机,起身晒被子。手机亮着屏,画面在闪烁。庄贝近前看,看见了几个小脑袋。
“小庄。大雁飞走了,过冬去了。这里没大雁了。这里只有我们。”
“我们前天就来了。没通知你,抱歉抱歉。来,我们一起说,小庄,对不起了。”
“小庄,别见气,这半年也不通个音信。瞧我这话说的,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小庄,我,我,说啥好呢。哎,你们看,这不像小庄呀。”
一个,两个,三个,又挤进来一个,四个脑袋。后面还有,一个,两个,那个脑袋别走,这不是刚才那个。一个,两个,三个。
“庄贝,看我手机干啥。你窥探我的隐私了啊。喂,我说。我刚刚去晒被子,忘了关手机。”
“小庄。刚才那个是谁,好大的鼻子,怪吓人。”
“那是我的狗。趁我不在,偷看我的手机。你们啊,都被它给看见了。”
“我说呢,那不像小庄嘛。小庄,这只狗看着比上次那只面善。”
“说什么呢,讨厌。”
挂了电话,庄小姐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又打开它。庄小姐啥也没看,手指头在手机屏上飞快地划动,如此机械,如此无聊。庄贝看得直犯困。
庄小姐对划动手机屏失去兴趣了,就去厨房煮鸡蛋。四个煮鸡蛋,庄小姐吃两个,另两个给庄贝。吃完煮鸡蛋,庄小姐下面条,庄贝吃狗粮。
吃了两口面条,手机响了。手机一直响,庄小姐不接。庄贝跑到茶几旁,叼上手机,跑回庄小姐身前摇尾巴。
“啪。”
庄小姐把筷子拍在餐桌上,取下手机,看了看。手机还在响,庄小姐先不接,把手机翻个面,在庄贝身上蹭了蹭,这才划动接听键。
“小白呀。没事,我好着呢。正在吃。我还能吃啥,吃面条呗。哪像你们,又是烤肉又是大虾,羡慕死了。”
“谁说风凉话呢。哪来的风凉话,逗你呢。不爱听。好了,好了,我逗我自个,行了吧。”
“这都入秋了,怪冷的,你们还去草籽地。草籽地有什么呀。大雁都飞走了。对面的归雁滩这个季节一点都不好玩。”
“他。他算个啥。他和小罗手心贴手背,我来了讨人嫌!”
电话挂上了。面条冷了。庄小姐气鼓鼓地继续吃。庄贝趴在餐桌旁,好没趣地吐着长舌头。
“庄贝,别吐舌头。我在吃饭呢。看着恶心。”
庄贝躲开了。躲到沙发旁。沙发前的地垫上,一双棉拖鞋绽了口子。庄小姐没穿棉拖鞋。庄小姐浑然不觉。
晒被子,庄小姐穿了。煮鸡蛋开始,庄小姐就没穿。好像是这样,庄贝努力回忆着。庄贝想把棉拖鞋叼给庄小姐。叼起一只又放下,算了,庄小姐正在自己跟自己说话呢。
“这么早就打电话来。这才几点呀。一群神经病。”
“玩了两天才想起我。一群没心肝。”
“大雁都没了,有啥好看的。烤肉。大虾。谁没吃过似的。”
“多冷的天,去那么远。是挺冷的。庄贝,把棉拖鞋给我拿来,我咋光着脚呢。”
庄贝叼了两趟,完成了庄小姐吩咐的差。这差办得不错,庄小姐剥了一块蒸蛋糕,奖给庄贝的饭后小甜点。
“庄贝,一会儿我带你去买菜。买什么好呢。大虾,好不好。想不想吃烤肉。韩氏老卤的烤肉不错,我买过,你还吃了半拉子呢。就这么定了。今儿个中午,大虾和烤肉。”
难得庄小姐这么高兴。那话里的意思,中午,食盆里不止有狗粮,还有大虾。对了,烤肉。
这种机会不多,得珍惜。冲着改善伙食的兴奋劲,庄贝躺倒在地,来了个全身翻。
“漂亮。乌拉拉,再翻一个。”
乌拉拉。乌拉拉是谁?庄贝趴伏着,脑袋四下转,厅里没有其他狗,只有我庄贝。
“庄贝,发什么愣呀。快,再翻一个。”
庄贝想通了。乌拉拉是之前那只二哈。庄小姐一时高兴,叫岔了。庄小姐高兴,叫啥都没事。庄贝又翻了一次。
“漂亮。庄贝,再来一个。”
7﹕00――8﹕00
庄贝一连翻了十多个,有些晕。不想翻了。庄小姐意犹未尽,还在舞之蹈之高声乱叫。庄贝干脆趴下,对庄小姐的喊叫不理睬。
庄小姐有些无奈。她去了卧室一趟,把自己收拾得喷喷香。庄小姐要出门。她说了上菜市场。庄贝在门口等,等着庄小姐给自己套狗绳。
庄小姐背上水蓝色的小挎包,弓身给庄贝套狗绳。这只挎包是贝先生送给庄小姐的,庄小姐很喜欢,嗅都不让庄贝嗅。
庄贝也喜欢小挎包。它太乖巧,颜色也入眼。小挎包在眼前荡,庄贝凑近它,正待好好闻一闻,庄小姐拢住近前的狗嘴,非要将庄贝的七窍摇得生出烟。
“庄贝,给你说了多少次。这只挎包你那鼻子不能碰。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庄贝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庄小姐松开手,庄贝的脑袋又晕了。庄小姐穿靴子,一双长可及膝的黑靴子。庄贝不爱闻见靴子上的鞋油味。对庄小姐的靴子,庄贝不喜欢。
收拾妥当,出发了。庄小姐开门,对面的肥婆也开门。庄贝跑出门,差点和跑出门的小柯撞对头。庄小姐拉狗绳,力道轻,庄贝受得住。肥婆拉狗绳,力道猛,狗绳勒得小柯“噢噢”叫。
“瞎叫唤个啥,不长眼的东西。个子挺大,眼睛倒小,走路不看路,老娘劈了你。”
“庄贝,走路看着点。你是长了眼睛的。可别像不长眼的东西那样瞎冲瞎撞呀。”
“小庄,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上哪儿呀?”
“胖姐早。我上菜市场逛逛,买点菜。”
“小庄,那菜市场脏水满地淌,脏了你这双靴子怪可惜的。”
“不碍事,胖姐,这靴子的款旧了,我早就不想要了,穿它上菜市场,当它是雨靴。明儿我再买双新的。”
庄贝眼尖,瞧见肥婆的那双脚往后缩了缩。缩得静悄悄。无跟的布鞋踩在地上不会发出声,庄小姐的鞋橱里这样的鞋子一双都没有。
庄贝一蹦接一蹦,眼珠子直往小柯身上蹦。庄小姐急转身,牵着庄贝往外拖。拖出楼道外,庄贝消停了。
“显摆你。”
肥婆说得轻,说得轻那话也是抛下了。它就像羽毛,飘进庄贝的耳朵里。庄贝判断出,肥婆嘴里没好话。庄贝打算恶狠狠地叫一声,瞥见小柯的委屈样,喉咙里面缓了缓。
菜市场,脏水流,一圈逛下来,庄小姐的靴面上溅了不少泥浆浆。庄小姐不买绿叶子蔬菜,只买大虾和烤肉。买烤肉要排队,庄小姐排在队伍后。有人乱起哄,大狗看着怕。庄小姐的身后没人排,卖烤肉的大叔动了怒。大狗必须拴一边,否则人狗都滚蛋。
“庄贝,听叔叔的,去边上玩一会儿。别跑远了。”
庄小姐解开狗绳,伸腿赶了庄贝一把。那些人嫌自己了,庄小姐也没办法。庄贝卷着尾巴,离队伍远了点。
烤肉香,传四方,馋得庄贝口水吞。庄贝吞口水,庄贝眼不眨。烤肉架上叠罗汉,烤肉个个焦又酥。慢着,案子下有动静。
这小坏种,到这干坏事来了。拿狗粮砸我。是砸我眼角那个,还是砸我脑袋瓜那个,管它呢,逮着一个算一个。
庄贝盯着烤肉案子下面,已成形的新结论告诉它,这小子落了单。落了单跑不了,赏你一只大脚爪。
“汪汪。”
好似一头出槛虎,又如一枝离弦箭。众人的惊愕中,庄贝扑在了烤肉案子下。庄小姐吓得花容失色。烤肉大叔举着菜刀,指向庄小姐,又指向案子下,终究又指向庄小姐。
“卖烤肉的,你别把刀对着人家大姑娘,狗在案子下。”
“烤肉韩,钻进案子的是狗,不是娇小姐。”
“呵呵,我今儿个来巧了。哎,老韩,今天的烤肉啥品种啊。”
“啥品种。那哥们今天卖的烤美人肉,你吃不?”
……
那些人七嘴八舌,闹个没完,起哄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庄小姐不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庄小姐会抖着嘴角,颤悠悠地伸出手指头,把烤肉案子下,一只叼着死耗子的金毛大狗指给众人看。
有人鼓起掌,稀稀拉拉,不成气候。更多的人拉长着脸,避让纷纷。烤肉韩有见地,忙去案上切下一块二指宽的烤肉扔给庄贝。庄小姐看在眼里,没坚拒。
庄小姐额外称了两斤烤肉,牵着庄贝,一路走得酣。庄贝给她长了脸,这条大狗人人夸。庄贝心里清楚,没多少人夸。除了烤肉大叔,清洁大妈,就那几个白头白胡子的老顾客。庄小姐爱听夸,听了全身通泰。
回家的路上,庄贝走得欢。死耗子被菜市场的清洁大妈扫进了垃圾箱。庄贝嘴里,叼着它的奖金。这块泛着油香的烤肉,庄贝心里有计较。嘴里的烤肉它不吃,它要送给小柯吃。这份心,庄贝有,愁的是,没机会。
怎么没机会。肥婆去买菜,从不把小柯带。瘦女人,爱遛弯,一遛老半天。小柯塞给瘦女人,肥婆买菜半日还。
庄贝判断了个准。小柯果然在瘦女人跟前瞎晃悠。瘦女人怀里有小丽达,没心思把小柯看紧了。瘦女人前头走,小柯后头跟。小柯后头是庄小姐,庄小姐身边是庄贝。瘦女人绕着小区遛弯子,遇见庄小姐也不问个好。
小柯往后看,又使劲朝前蹦。跳跳蹦蹦抖着尻,庄贝看在眼里急在心。摆脱庄小姐,得有好主意。主意实在想不出,不如用上笨办法。
庄贝贴紧了庄小姐,嘴里的烤肉蹭长靴,一蹭一道油印子。庄小姐不及庄贝快,一让二让没让开。油印子,两三道,庄小姐刹时变脸色。
“庄贝。庄贝!你这只大坏狗。”
脑门上被扇了两巴掌。当着小柯面,庄贝一点也不疼。走近住的那栋楼,庄小姐把话撂下了。
“庄贝,把烤肉吃了再进屋。那么多油,免得脏了地板。”
颈子上没了狗绳,庄贝自由了。先别高兴,等庄小姐走远了。庄小姐再不理庄贝,自顾自地回家了。
庄贝颠颠地跑,超过小柯了,庄贝站下了。
“庄贝,别挡道。瘦姨走远了,我得跟上她。”
“小柯,别管瘦姨不瘦姨了。你看,这是烤肉。油香油香,好吃。给你吃。”
“烤肉。我没吃过呢。肥婆从来不买。肥婆要减肥。”
“给你,这一块都给你。你别瞎瞅。你那瘦姨走远了。她有小丽达,哪会看着你。”
“庄贝,你少来讨好我。我不吃你的烤肉,就不吃。”
8﹕00――9﹕00
小柯嘴上硬,脚底下软。说了不吃烤肉,却没赶前去追瘦女人。庄贝不说破,庄贝装傻子。
“小柯。烤肉给你扒拉到路边了。你别在路中间吃,碍了人走路。我回去了。”
“我不吃烤肉。不吃,就不吃。汪汪。”
小柯在赶自己走。庄贝也不多迁延,说走就走,欢欢喜喜。前面那处墙角,庄贝撒尿的地方。拐过它,小柯便看不见自己了。庄贝不想就这么回头看小柯,会把小柯看得不好意思。撒尿是个好遮掩。借着撒尿,庄贝飞快地瞥了瞥。这一瞥,正看见小柯叼着烤肉遁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嗬嗬。噢呜——”
小柯吃烤肉了。庄贝心里乐呵了。小柯不讨厌我了。庄贝开心地进了楼道,乍一看,庄小姐家的房门半敞着,顿时颈毛怒张,加快了步子。
门开着,庄小姐不会这么没心眼。庄贝警觉地扫了一圈厅里,庄小姐不在。庄贝的视线带过厨房,厨房没人。阳台就在视线内,庄小姐不在阳台上。
卫生间有滴答声。水龙头没关严。庄贝跑进卫生间,水龙头它够得着。庄贝知道怎样够。前腿搭在盥洗盆的沿沿上,就能借势立起来,龙头把手朝下按,龙头就关严实了。此刻的庄贝,找庄小姐要紧。没关严的水龙头先放放。
那么,庄小姐在卧室。卧室的门却是关严了。庄贝抵着门缝嗅,左右循环,用上了独门的弹琴式。刚把门缝嗅个遍,卧室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庄小姐,顶着一张惨白脸。庄贝见过敷着面膜的庄小姐,回回看见仍然有些怕。
“说了不来,就不来。先前我去买菜,买了烤肉,还有大虾。中午就吃它们。”
“你这么一说,也对。中午就我一个人吃饭,怕是吃不完。咋办呢?让我想想。我不是养了条狗吗,它叫庄贝。庄贝的饭量大,庄贝吃得可多呢。它能替我消灭它们。是吗?庄贝。”
庄小姐倚在床头,招呼庄贝过去。没见着庄小姐,庄贝担着一份心。见庄小姐招呼自己,庄贝畏畏缩缩,那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庄小姐揪着庄贝的颈毛,揪得慢条斯理,揪得绵里藏针。慢条斯理显着温柔,绵里藏针透着刚硬。庄贝感受到庄小姐的力道一时轻,一时重。力道轻,像是挠痒痒。力道重,像针刺。
“你要来接我。真有你的。我说小白,大老远地跑一趟,不嫌累呀。”
“小白,说真的,你别上我这来。你来接我也不成。我不是不爱看见你们,我是不爱看见他俩。你别打马虎眼,我说的他俩,你还不知道。”
“你非要来。没法同你说了,挂了。”
庄小姐手一紧,手里多了几根狗毛。庄贝吃疼,忍着没叫,偏过头望着庄小姐,一脸的可怜相。
“庄贝,不会吧,你掉毛了。这可咋整。”
庄小姐把庄贝翻来翻去地摸弄,啥问题没瞧见,瞧见了地板上的狗爪子印。
“庄贝,去把脚洗了。你脚脏得要命,下次不带你去菜市场了。”
一听要洗脚,庄贝很自觉。洗脚在卫生间,用花洒对着脚底冲。庄小姐还会给自己揉搓脚趾头,那份舒心庄贝很享受。
“大门咋是开着的?庄贝,是我没关门,还是你没关门。”
庄贝在卫生间等着洗脚,没出来。庄小姐进来后,骂骂咧咧一扬手,一团面膜擦着庄贝的耳朵飞过去,没砸着。
“下次不关门,要你好看。”
庄贝察觉到,庄小姐太反常。光洗一只脚,在花洒下冲得时间够长的,又不是洗澡澡。庄小姐像是睡着了。这只脚都冲麻了。庄贝开始挣,挣得挺费劲。挣了片刻,庄贝看见庄小姐的眼睛张着呢。
庄小姐没睡着。庄小姐走神了。庄贝向着庄小姐的下巴用力蹭,蹭醒了庄小姐。庄小姐丢下庄贝,四只狗脚洗好了。庄小姐回了卧室。卫生间留下庄贝。庄贝舔着那只湿湿的脚,一时半会儿舔不干。舔不干,不舔了。去看看庄小姐在干啥。
庄贝壮着胆子进卧室,庄小姐没说啥,拍了拍床铺,示意庄贝上床来。这床真软和,逮耗子的时候没在意。
“庄贝。别乱动,听话。”
庄贝可不敢动。床上摊开八个大本子,庄小姐一本本拿在手里细瞅慢翻很认真。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庄贝瞧不懂,庄小姐的念叨庄贝听得懂。
“草籽地。庄贝,你知道草籽地过去是什么。嗯,你知道吗?你是摇头还是点头呢。告诉你吧,草籽地过去是坟包包。从那里看大雁,视野最好。懂了吧。”
“你懂什么呀。你啥也不懂。那些大雁也真是的,回家哪儿不好待,非要待在草籽地对面。一个荒滩滩,叫啥归雁滩。俗。”
一个大本子庄小姐看得最久,不是看本子上的字,是看夹在本子里的一张纸片片。纸片片上有人影子,庄贝望啊望不清。庄小姐把纸片片塞到庄贝鼻子跟前,庄贝看见一个男人在纸片片上怪模怪样地笑。
那种笑不好看。笑得鼓起半个腮帮子,有啥好看的。男人头上是蓝天,蓝天里有小鸟飞。纸片片上的小鸟,看着也没意思。有意思的是,男人手里拿着的蒸蛋糕。庄小姐喜欢吃蒸蛋糕。没错,是挺好吃。
“这叫相片。现在不像从前了。现在相片都是打印出来的。打印的好不好看?问你呢,庄贝。其实,一点都不好看。谁吃东西的时候,照相啊,除了这个渣男。背景倒不错,知道把大雁取下来。可惜,一个渣男,糟蹋了这么好的背景。呸。庄贝,你也学我的样,呸。”
庄贝不会“呸”。庄贝会伸出舌头舔。舔了又舔,把相片舔得湿乎乎。相片上的男人被庄贝的口水淹住了,庄小姐一个劲儿地拍手笑。
“庄贝,好,真好。对付渣男就该这样。庄贝,把这个人记住了,要是见了他,给他一大口。”
庄贝继续舔相片。庄小姐继续看大本子。看着看着,庄小姐又念叨上了。庄小姐的声音变了,变得有点凶,有点恶,还有点颤。
“原来大二那年,我过二十岁生日,那条水晶吊坠是小罗送的。我给记成小白了。显摆。整个儿一显摆。不行,我得找找。找找。”
乒乒乓乓,庄小姐在卧室里一阵乱翻。柜子的抽屉翻完了,庄小姐重新回到床上。庄小姐抽了抽鼻子,拿起先前的大本子,一边读上面的字,一边哼哼哼。
“小罗的礼物用彩纸包着,扎了亮丽的彩带。哼。一个心形的小盒子。我决定逗逗她。空盒子吧,我说。哼。她知道我在开玩笑,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只有买盒子跟彩纸彩带的钱,没有买礼物的钱。这是一颗心,代表了我的一片心。’说得严肃极了。哼。一旁的小白见状,赶紧插话,‘小罗,今天是小庄的二十岁生日,你倒好,送个空盒子给人当礼物,有你这样的吗?’我和小罗面面相觑,爆发出一阵大笑。哼。小白知道自己误会了,也捂着嘴笑了。这时,他来了。呸,这是什么呀。他来了。他来干什么。渣男。”
庄小姐把本子狠狠一掼,唬的庄贝跳下了床。看着那张已经卷了角的相片,庄小姐不由自主地骂开了。
“舔什么呀舔,学渣男当舔狗呀。出去。出——去——”
9﹕00――10﹕00
庄贝出去了。庄小姐还在卧室咕哝。听不清说的啥,庄贝懒得听。茶几上,大虾和烤肉堆在果盘里,堆得不成样子。它们应该搁厨房。庄贝愣愣地想。
庄小姐吃完面条的碗还在餐桌上,洗也没洗。庄贝留意到了餐桌上的脏碗,不知该咋办。庄小姐口重,吃面条嗜酸辣。碗里的酸辣味闻着冲鼻子,庄贝躲也躲不开。
庄贝想去阳台透透气,去不了。庄小姐不爱开阳台门,没那习惯。隔着玻璃门,庄贝在一头望,望向另一头的绿树叶,它们今天没有晃。
外面没风,绿树叶咋晃都晃不动。阳台上却有东西动。庄贝眼没花,阳台上飞来一只小家雀。小家雀啾啾叫,叫得庄贝咧嘴笑。
阳台上不是第一次飞来小家雀。庄贝看了几眼,也就膩了。对面的高楼有几层,庄贝老也数不清。数楼层不是庄贝拿手的。庄贝拿手的是数路灯杆子。
阳台外能看见两根路灯杆子,往右、往左还能数见两根,共有六根。庄贝记得烂熟。贝先生在的时候,庄小姐牵着庄贝出门遛弯,贝先生总会跟着一路。贝先生在一路,庄小姐遛得不远。走过六个路灯杆子,转头又走回来。这段路长不长,短不短,视线能带过肥婆家的阳台跟卧室。
“我们遛弯能不能走远点?”
“不,走远了我怕。”
“怕啥,有我在。”
“依了我,好不好。我们来来回回再走几趟,就回家。你想咋样就咋样,好不好。到时候呀,嘻嘻。”
“到时候咋样?”
“乐死你。”
贝先生不再坚持遛弯走远点,“乐死你”填满了他全部的盼头。有了盼头的贝先生,会搂住庄小姐的腰,两人就在六根路灯杆子间走来回。有过几次,牵着庄贝,庄小姐嫌费力,便把狗绳解了。反正遛的时间不长,不多时便回家。
一、二、三、四、五、六,庄贝挨个嗅过去,第六根路灯杆子,打转。一、二、三、四、五、六,打转。庄贝心说,这就是转圈圈,他们没晕,我晕了。庄贝站下,看他们遛。
贝先生要来。庄小姐大着嗓门接电话,进进出出一顿乱收拾。大虾和烤肉移了地儿,全移进了洗菜盆。庄小姐在洗手池洗脏碗,用一只手,洗得地上水淋淋。
“我正在干什么,你猜不着吧。我在使一只手洗碗。另一只手在干吗,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呵呵,你可真坏。你咋想的。我接电话,拿手机,不用手啊。”
贝先生真的要来。庄小姐剥大虾,从冰箱又拿出半只鸡。很快,鸡炖上了,虾剥好了。庄小姐把烤肉摆盘了。
盘子里,烤肉摆成了扇面,配上两朵西兰花,几颗圣女果,一溜的黄瓜片。这些是现成的,冰箱里有。冰箱里还有冰淇淋。取一盒出来,撕开包装,庄小姐拿小勺舀着往嘴里送。
“庄贝,冰淇淋吃不吃。算了,你不能吃。吃了凉的拉肚子。”
“庄贝,你来看,这是我摆的盘,好不好看。看着就好吃。是不是。”
“哎呀,庄贝,这不是给你吃的。吃就吃了吧,不能再吃了。”
“电话响了。庄贝,我去接电话。灶上炖的鸡汤,你替我看着点。”
庄贝吃到了一颗圣女果。庄小姐端盘子的手抖了一下子,那颗圣女果向着盘沿滚,正好一口吞了它。
吞了圣女果,没沾到肉一口,盘子里烤肉多的是,庄小姐表现的忒小气。
庄小姐不再大着嗓门接电话。她踱到餐桌旁,拈了块烤肉吃。吃完不抹嘴,去厨房关了火。
“晚上来。刚才咋不说。我把鸡都炖上了。你这一说晚上来,我只好把火关了。”
“中午炖给谁喝呀。我买了虾,买了烤肉,还炖鸡汤。你不来,这些菜我吃得了么。”
“晚上啥时候来。说不定。你要半夜来,鸡汤我还留着给你煨热了不成。”
“随便你。你可听好了,晚上来没鸡汤喝。一会儿我就把汤喝了,肉吃了,连带烤肉全部吃光,肉渣子都不留给你。”
“你还惦记着虾啊。那我把虾也吃了,吃不完倒了。不喂狗。我的狗吃海鲜过敏。”
我吃过虾,不过敏,庄小姐为何说我吃海鲜过敏?庄贝听着庄小姐打电话,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一个个问号是难题,庄贝的世界没有解。没有解,不理会。庄贝去厨房,当真要替庄小姐看着灶上的火。刚才庄小姐叫它去,它没去。这时的灶上,鸡汤没炖了。
鸡汤只炖了半小时,被庄小姐的一通电话耽搁了。不要紧,再把它炖上就是了。中午的菜都弄上,一个人吃顿欢喜饭。不是一个人,还有庄贝。庄贝也吃。吃肉、喝汤、嘬大虾,庄贝是妥妥的灵魂好伴侣。
“庄贝,这鸡还是上回,咱们在八里湾买的。炖了半只,那汤才叫鲜。八里湾,你忘了,带你去过的。你把人家的鸡啊鸭啊撵得到处飞,害得我被人家指着鼻子骂。最后,买了人家一只鸡才算了事。你呀,真是个害人精。”
“调皮狗,别往灶上爬,烫着你的爪子。好香,搁冰箱里个把星期了,炖了还这么香。下次,再去乡下买一只。就去八里湾。还坐贝先生的车。庄贝,喜欢那车吗?”
“那车不该贝先生自个儿亲自开。贝先生该请个人替他开。不然,没了派头。庄贝,你知道啥叫派头吗?说了你也不懂。你就是一只狗,哪听得懂人话。”
“庄贝,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别汪汪乱叫。哦,你在说,听得懂。听得懂啥呀。我手机响了,去,给我拿过来。”
从庄贝嘴里取下手机,庄小姐先不接,把手机在庄贝身上蹭了蹭,看着来电显示,“呸”了一口,划动了接听键。
“小白呀,又打电话来,有事?”
“你来接我。你可真够意思,都在路上了。我真的不去,你别费事了。对了,你这会儿到哪了。要是才上路,就赶紧回。回去好好玩,别老想着我。过了雅林居,那不是快到了吗。你这人,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把车停在小区门口,那有停车场,我这就出来接你。”
庄小姐关了灶上的火,十万火急地跑卧室。手机落在灶台上,庄贝看在眼里急在心。庄小姐忘了带手机,她跑去卧室带钥匙。
庄贝守在大门口,等着庄小姐的开门声。庄小姐慌里慌张去接人,接的不是贝先生。接贝先生,庄小姐会描眉抹腮涂口唇,踩着一双高跟鞋,“蹬蹬蹬”一路走着去。绝对不会穿着绽了口的棉拖鞋,钥匙圈套在食指上,一边跑,一边转着玩,是小孩。
庄小姐没有回来拿手机。手机恰在这时响了铃。庄贝不知道手机如何用,它想学着庄小姐的样,又怕学不像。庄贝左踌躇,右迟疑,还是攀上灶台沿,伸出爪子在手机屏上划。划来划去,还真让它划开了接听键。
“小庄,我停好车了,你在哪?你住的小区太大了,好几个门口都有停车场。我没看见你,你在哪?”
“小庄,你怎么不说话。我听见你了。你的呼吸咋这么重,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话呀。”
“小庄,你在吗?你旁边是谁,怎么还嗷嗷叫。”
“哎呀,那是狗叫吗,耳朵都要震聋了。”
慌乱中,庄贝的爪子又把声音划断了,一天开始得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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