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
1
今天我被人打了,额头肿了一个包,摸上去像一团火在烧。
低头沿着河边走,四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哄笑,我觉得它们故意针对我,抓起一把石头就把它们打的落荒惨逃。
“这次我手下留情,如果下次再遇到你们,定让你们变成落水鸟!”
我心里还堵着,索性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丢进河里,河水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是谁?给我出来!”
声音从河床上传来,我侧头看过去,一个大叔叉腰指着河堤张望。
我扑腾一下趴到地上,偷偷去瞄那个钓鱼佬,视线里只剩下他黑色的鸭舌帽。
我联想到看过的战争片,立刻决定匍匐前进,秉住呼吸绕过敌人的监视区,最终直插敌人的腹地。
刚爬一会儿,膝盖就磨破了,我这个潜伏者被折磨得动摇了,决心暴露位置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像一根出土萝卜一样,一点一点将自己拔高。等身体笔直了,我的眼睛才敢从冻青中探出去,却发现河滩里只有一片白花花的鹅卵石,那个大叔早不知去了哪里。
我“切”了一声,昂头哼起歌,一只手把书包抡圆,然后往前一送,它飞起来正中前面一棵树突出的枝杈。
我摇着肩膀,双手负在身后,像校长一样踱步前进,周围的树和花草一瞬间都低了一等。
那一瞬间,我先是脸杵到土里,然后才是手掌和身体重重摔下,我确信自己的脚被人使了绊子。
我全身积攒怒气,咬住牙根,准备爬起来就冲上去拼命。
可当我转过身来时,眼前景象令我不知所措,感觉一下被人用馒头塞住了嘴。
我向周围找了几遍,只能确信是这棵小树拦了我的道。
我怒从脚来,踹在小树腰上,它弯下头求饶。我正自得意,没想到它敢弹起来对着我的头猛击,一下就惹怒了我的伤口。
“今天你死定了!”
我心里使劲暗骂,手也使出力气将它弯成九十度,让它伏在我的脚下。
我另一只手指着它冷笑: “现在求饶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小树无动于衷,不屈的劲力顶着我的胳膊,我稍有松懈,它就趁机向上撺掇几分。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我松开小树,深吸一口气,猛然一个饿虎扑食,整个身体向小树压去,压的它肚皮贴在地上。
等了好几分钟,我见它没了反抗,心想是不是自己做的过界,就动了恻隐之心。
谁承想,我刚松手,它死灰复燃,又猛击我的头。
“真以为我怕了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
我握住拳头向他示威,它左右摇摆着头,看起来是在说我不行。
我抄起路边一块砖头,对着它一顿猛砸。小树衣服被砸得东一片西一片,露出里面绿色的肌肤,我看到它胸膛在流血。
可它还是不愿躺下,似乎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我累出一身汗,身心疲惫,心想和它这样耗下去太掉价,必须想一个办法速战速决。
想了多半天,想的脑袋都疼了,怒气又控制不住,捞起砖头又想砸树。
正要砸下去,我看到挂在枝头的书包,嘴角弯起频频点头,心里已有好主意。
我拉开书包,顺手把它颠倒过来,哗啦啦掉了一堆东西出来,卡片压着玻璃珠,玻璃珠压着弹弓,我从最下面翻出一把铅笔刀。
我亮出锋刃,对小树闪着森寒的光,它似乎害怕了,簌簌抖着身体。
我趴在地上,对着它的根猛戳,劳累了几分钟,一看成果并不理想,只伤到他的皮肤,那筋骨像精钢一样坚不可摧。
“你可真是一块滚刀肉啊!”
我满脸丧气,两只眼呆呆盯着前方,看着五块砖丢在草里,压的那株花贴着地面走。
“我也可以这样啊!这下就能让你变成歪脖子了!”
我又一次用胳膊肘压弯了那颗小树,另一只手把捡来的五块砖头全部压在小树的树梢上,慢慢松开手,心里默数了十几秒,看着它服服帖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猴子终究是逃不出本如来的五指山,我要把你压在这里一辈子!”
我安心躺在河边石板上,一群鸭子“呱呱”从河中游过来,我对着它们吐了口唾沫,我讨厌它们吵着我的清梦。
“你原来在这里啊。”
我听到有人对我说话,转过头看到杨争走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杨争看着我一脸坏笑。
我推开他,拎起书包就走。
“不小心摔了一跤。”
杨争追过来,故意大声说: “我可听说你被人打了。”
“那又怎样?你也想来试试?”
我丢下书包,跨步做好架势,一拳眼看就要发出。
“李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别当真!”
他替我拍拍灰尘,又替我拿书包,笑着又问我:
“李哥,他们是什么人呢。”
“一群走狗。”
杨争四处张望,凑在我耳边说:“你不怕下次再碰到他们吗?”
我推开他,冷冷一笑,放开声音说: “这次是让那些垃圾暗算了,下次再碰到一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杨争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哥真硬气。”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跟着我,这个跟屁虫太烦人了。
“李哥,李哥,你的校服破了!”
我脱下衣服一看,才发现校服破了几道缝,想着应该是刚才与小树搏斗被暗伤的。
不如……不如等到晚上,趁黑看不清再回去。那也不行,该死的四眼肯定早就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不回去可能后果更惨。
杨争像盯梢一样远远跟着我,我瞅了瞅他的校服很新,心想这不就是现成的嘛。
我勾着手指让他过来,杨争笑眯眯一路小跑。
“咱们换一下。”
我把校服塞到他手里,他一边脱一边问我: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有屁快放。”
“李老师那天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说。”
我从他手里抢过校服穿上,他抱住了我的胳膊央求起来:
“我的好李哥,你看我把校服都献给你了,这还不能表示我的忠诚吗?”
我被他的谄媚逗笑了,清了清嗓子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你真的想听吗?”
杨争点点头,说:“非常想。”
我凑到他耳边,简单说了几个字,他眼睛一亮,兴奋的向后跳起来。
“这简直就是爆炸新闻,太有价值了。”
他走的离我二十米远,停下来才说:
“如果这个消息传播开,一定会引起轰动!”
我指着他大骂:“八卦狗,你要敢说出去,我就……”
杨争抢断了我的话:“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让你心甘情愿告诉我呢!”
我想去追,杨争已向后又退了二十米,只能气的咬住牙齿咯咯响。
离我五十米时,杨争朝我喊道:“你的事我已经向刘若问过了,这也是个爆炸新闻。”
杨争是个大嘴巴,最喜欢挖别人八卦,为此挨过不少打,却从来都是死性不改。
如果这件事被他传出去,不仅会遗祸无穷,还会让我颜面扫地。
“我一定要报复!”
“现在先去他家门口蹲着,等他回来时来个瓮中捉鳖。”
我趁着夕阳往杨争家走,到了半途肚子闹起了别扭,瞧见路边有一个公共旱厕,一头就扎了进去。
待到一阵排山倒海后,顿觉身心舒坦,这才闻到屎尿熏天,匆忙提裤往外逃。
恰在此时,我听到隔壁有人在自言自语:
“妙哉妙哉!一天之内挖到两个惊天八卦,史无前例,史无前例!”
“这不是杨争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我站在外面暗笑,看到那裸露在外的化粪池,立马心生一毒计。
我先估摸好杨争坑洞的位置,将提前备好的大投石扔到指定地点,池子爆炸般溅起一丈屎尿,紧接着就听见杨争在咒骂:
“奶奶的,是哪个杂种背地阴人!”
想到那些屎尿沾满了他的屁股,我心里解了一大口气,索性慢慢悠悠自报大名:
“我是你大爷!”
杨争突然鸦雀无声,我想他心里一定很怕,怕我闯进去一脚把他踹进粪坑里。
“这下我捏住了他的把柄,他应该会管好自己的那张臭嘴了!”
想到此处,我甩起袖子,拍打着自己全新的校服,预见自己回去非但不会挨骂,很有可能还会得到老妈的奖励鸡腿。
我咽了咽口水,跳着脚步哼起歌,觉得野狗的叫声都很悦耳,竟一时觉得脸上那些伤很酷。
2
你每天上学都会经过那条胡同,这是一条捷径,穿过去就到了学校,比大路要快十五分钟。
混混会偶尔在这里溜达,可你早就算好了土行孙昨天刚来过,他今天一定不会出现,所以你悠哉悠哉走进了胡同。
胡同因为窄而暗,看到一只狗摇着尾巴在觅食,你觉得心这下心可以装到肚子里了。
你心刚放松,忽的有人拍住了你的肩膀,你惊的一退,心扑通乱跳,心想土行孙那帮人难道不按常理出牌了。
你直懊悔自己轻率,一边盘算着既然入了狼穴,那就好汉不吃眼前亏,何不如趁机认怂,这样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
你变换了谄媚笑容,转身正准备弯腰道歉,发现是刘若这个没长眼的。
刘若坏笑说: “是我啊,你害怕什么呢?”
你抽打他的头,骂道:“你是鬼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
刘若抱头求饶道:
“李哥,李哥,别打了。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你个头!”
你踹了他一脚,刘若呵呵笑着,迅速躲到你身后,拉着你的衣服。
“李哥,我听到消息,土行孙今天会来这里!”
你拍着胸脯义正言辞:“他有种敢来,我就敢打的他满地找牙。”
刘若狡黠一笑,添油加醋道: “李哥威武,咱们班我最佩服李哥的勇气。”
“我听杨争说,他们今天就在胡同那头堵人。”
“那张臭嘴能放出什么好屁!如果他真敢来,我就让他爬着出去!”
你确信土行孙不会来,所以说的气冲霄汉,让巨大的回响在胡同里久久激荡。
“李哥,他们真的来了!”
你顺着刘若的手望去,阳光把几条影子打在胡同墙上,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张牙舞爪。
“哎呦,肚子好疼,我要去上个厕所,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装作难以忍受状,捂肚子拔腿往回跑,刘若叫住了你:
“李哥,这边厕所更近啊。”
你没有回头,边跑边说:
“不是公园那家我拉不出来。”
你一溜烟儿跑远,窃喜这下甩掉了这个跟屁虫。
“谁说要让我爬着出去啊!”
胡同口有人伸手挡住去路,中间那个矮个染一头红发,身高只约摸一米五,他就是土行孙。
“李哥,我早说让你走这边的,这下。。。。”
刘若面向那些混混,挨个点头哈腰,并主动献上自己口袋里的红色纸币。
这下你骑虎难下,如果要逞英雄,逃不了一顿毒打。可如果你屈服,就表明你和刘若是一样的人,如此自降身份,以后在班里如何能抬得起头!
你握紧拳头,想来个出其不意,但又一想,就算自己打倒一个,再让他们群殴只会下场更惨。此刻这里除了刘若再无别人,不如先认个孙子,事后再威逼刘若,他绝不敢将这件事说出去。
你低头乖乖交了二十块钱,思虑着说点好话将这此事圆过去。
“矮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既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和我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屁孩一般见识。”
矮个子叼着烟,吐了白雾到你脸上,放开嗓门时唾沫喷了你一脸。
“如果你肯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我就放过你这一次。”
刘若替你求情: “矮哥,李行他知道错了,你别难为他。”
矮个子点着你的脑袋,一字一字说道:
“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那些人望着你笑,刘若竟敢跟着肆意大笑,你突然明白了一切。
你心一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杨凯在旁边笑得前仰后俯。你气不过想上去给他一巴掌,却被矮个子握住了手腕。
“矮哥,我教训一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你想亲自动手吗?”
“啪”一声脆响,你脸上又多了一个掌印,这个矮个子人小力气大,打得你脸上火烧火燎的。
“这是刘哥知道吗?”
矮个子指着刘若,刘若指着你说:“我是你刘哥知道吗?”
你不屑一顾,全当耳旁风,刘若踢了你一脚。
“我是你刘哥!”
刘若凑到你耳边,突然一声爆喝。
矮个子捏青了你的手腕,冷笑道:“还不赶紧叫刘哥!”
你心里憎恨刘若,奈何这帮家伙用强,自己根本没还手的余地。
“杨哥。”
你的声音像一只羊,刘若打着你的头,也小声说: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
“杨哥!”
你大吼一声,吓得他差点摔倒,他朝你屁股又是一脚,你扑通一下四肢着地。
“真是一条好狗!”
他们笑成一片,刘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就这样你像一条丧家犬,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3
他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的脸迎过来,铁青色的怒气在滚动,他希望不是冲自己来的。
“李行,你站住!”
他摇晃着脑袋,说的含糊不清:“老师,你有什么事。”
老师抱起双臂,质问他:“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没有,这伤……”
李行本想说是自己摔伤,可这如此耀眼的掌印必定出卖自己,反过来会成为全班笑柄。
“你不说是不是?”
她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他抹了抹脸,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
“刘若已经告诉我了。你不仅和校外的混混打架,还威逼勒索抢了刘若同学的钱。”
他一下被逗乐,咧嘴笑着说:“老师,这个胆小鬼的话你也信?”
老师清了清嗓子,郑重说: “刘若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他不仅是大家的榜样,而且一向尊敬老师,我当然相信他。”
“那只能说明你眼瞎。”
李行无奈一笑,心里暗骂着,想着沉默是金,就不愿和他们多说一句。
刘若突然跑过来,解释说:“李老师,我原谅李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追究了。”
李老师指着李行说:“你看看,同样一个班的同学,差距怎么这么大。你真该好好向刘若同学学习。”
李行白了刘若一眼,看他低头得意忘形的样子,真恨不得上去掐死他。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把这件事讲清楚。”
“事实就是这怂包和那些混混串通起来把我打了一顿,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信的。”
“你真把老师当三岁小孩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严肃说:“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只能把你送到教务处了。”
听到这三个字,李行心下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真的被送到那里挨了处分,他爸会打断他的腿。
李行泄了气,赶紧告饶:“老师,咱们有事好商量,这种事我保证绝不再犯。”
“你告诉我,你这都第几次了?”
刘若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记得第三次了。”
他忍无可忍,挥起拳头向刘若施威,刘若吓得缩到老师身后。
“还敢当着我的面打人,今天教务处你不去也得去!”
他还想争辩,老师已转身出了教室门,领着一只灰溜溜的老鼠,李行一下觉得自己的世界末日来了。
等到了教务处门口,老师却径直走了过去,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扇门。
李行心想老师是不是气糊涂,一时忘了自己要来这里干什么。如果这样就能瞒过去,对他来说无异于中彩票,所以他心里一直默默祈祷。
老师领着他进了自己办公室,李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想看看她到底会问什么。
“不要以为我忘了,老师只是不愿看你走入歧途,我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管老师说什么,我都答应!”
见到这个缝隙,他哪里敢多想,赶紧立了一个军令状。
“你看全班就属你学习成绩差,如果你能……”
李行赶紧摆摆手,说:“老师,这个免谈。你也知道我不是学习的料。”
老师叹息道:“我本来想和你做个交易,既然你不情愿,那只能按原计划行事了。”
他赶紧挽回,说:“老师,一切都好商量。”
老师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你如何捣乱、闯祸,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期末考能及格,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
“老师,不是我不想学,你也知道我基础差,想一时半会提高那么多不现实。”
老师似乎都计划好了,缓缓接道:“我让刘若同学帮你。”
他听到此话,不禁乐开了花,心想自己还没找那家伙,他就送上门来了。
“刘若同学最合适不过,我愿意。”
老师板着脸,威严的声音又说:“你们的恩怨我不想管,我只看结果。”
“如果我最终还是不及格呢?”
老师瞪着他,一字一字说:
“办法你自己想。”
按老师以往的风格,他做错了事,只能滚出教室,站在走廊里面壁思过,然后写十份检查全班朗读,再不满意时老师就赏他一耳光。
如今老师不仅没罚他,还特意关心他的成绩,替他想主意,好像他考不好老师会罪孽深重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行立马想到这句话,但他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只是心里觉得别扭。
他冥想着以前到处宣扬自己如何厉害威风,如何以一敌三只负轻伤。其实真相是他从未打过别人,反而经常被人打,想到这里他就恨自己蠢,蠢到把假话说成真话。
老师转身走出办公室,风吹动窗户,带着桌上的纸张哗啦啦响,然后飘落了一地。
李行恍然看到满屋狼藉,心里一惊,赶紧弯腰去捡,捡着捡着他停下来,望着面前那张纸。
纸上醒目写着评优评先考核制度,下面有一行字用黑笔勾勒好几圈,从末尾飞出一个向上箭头。
李行忽然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门边转身奔出去,直到看不见办公室的影子,他才趴下来喘着气。
此刻,他总算明白了一切。
他以前是一枚弃子。如今这枚弃子成了棋子,而操控棋盘的人就是李老师,所有的变数都得靠向于他有利的局势,这是他唯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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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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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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