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十年之母亲河(一)

     “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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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深情哀婉的蒙古族送亲曲,在内蒙古草原乃至大江南北广为传唱。悠扬的马头琴飘出神秘孤寂,悠远苍凉;委婉的歌声,荡气回肠,饱含着思乡的凄然,别离的惆怅;动人的旋律,悠扬悦耳,唤起久别故里的他乡异客,离家游子,愈加魂牵梦绕,无数次地爬上高耸山顶,遥望故土,呼唤亲人,呼唤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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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生活在老哈河北岸。村子最西南端三间土坯房像个老实人,蹲在草甸边沿上。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眼前是望不到头的草甸,春起是嫩黄,夏来是深绿,秋末成了褐黄,冬天就裹着一层薄雪,软软地铺向两公里外的老哈河。河对岸就是哲里木盟,站在院子里踮脚望,目之所及老哈河对岸的沙丘轮廓,像卧着的老牛。东屋北墙挂着的那面大镜子,是母亲的宝贝,边框红油漆已经暗淡了,还有几处都磨掉了漆,但却总能把远远老哈河的影子框进来—— 晴天时是亮闪闪的一条银带,阴天时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连河面上的风好像都能从镜子里透过来,带着水汽的凉。

        当我幼稚的问起母亲说:“我是从哪里来的?”母亲非常直接而肯定的说:“老河套捞来的.(人们都管老哈河叫老河套).....”我听了不自觉的朝向南边望一望它,心里顿觉它很神秘很了不起。可我对这条河的第一份真切记忆,却不是镜子里的神秘和温柔,是水漫到院坎的慌张。老哈河的第一印象还是从母亲口中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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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第二年,雨水特别勤。不知怎地,老哈河就涨水了,只听说是上游红山水库也发水了要泄洪保库,所以才提闸放水每秒500立方米呢!这下下游沿河的各村都受到了威胁。我们界内地势已是平缓,天然河堤只有一米多高,河水原只在河槽里流,可现在河水早就漫出河床,淹没了草甸,一直逼近到我家院子的下坎。大家还不懂“500 立方米” 意味着什么,但村子下坎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望着不断上涨的水,生产队长沙哑着嗓子红着眼睛催促着社员赶紧向村后的沙漠上转移(幸好我们还有这个天然的屏障)。谁也不敢保证水不再上涨,水不会漫上仅比草甸高2米的村子。老人、妇女和孩子先走,青壮年先留守村子。

        天上的雨依然不停的下,豆大的雨点子砸在泥地上立刻溅起小水花。村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东家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往柴房钻,西家的孩子被母亲拽着,哭着喊着要抱自己的布娃娃;李大爷家的驴不老实,挣着缰绳往草甸跑,被李大爷一鞭子抽在屁股上,嗷嗷叫着拐了弯;最逗的是王婶,怀里抱着个小猪羔子,胳膊肘还夹着个咸菜坛子,说是“猪要长肉,咸菜能下饭,俩都不能丢”。

        一霎时,村里真是乱了套,鸡飞狗跳,孩子哭老婆叫。大人拉着仅有的大牲畜,驮着全部家当,抱着孩子,甚至有人还不忘扛起了家里的酱缸……这个乱呐!因为那时家里也着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拿,所以妈妈拉扯着两个哥哥,怀中抱着小小的我,身上包着一块塑料布,(那时确实没有雨伞雨衣,即使有也没钱买)低头弯着腰给我遮挡着雨,一家人泥一脚水一脚往村北沙漠上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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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村北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沙漠边。那片沙漠真大啊,东西望不到头,南北据说能绵延四五十里,一个沙包接着一个沙包,像被老天爷随手堆的土堆。大点的沙包有七八米高,坡上的沙子是金黄金黄的,被雨水一浇,就把水全吸了进去,脚踩上去反而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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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上塑料布,坐在沙子上面也不觉有多凉。一大帮人没有敢在沙漠边上停留,真怕水的威力太大追上来,所以又深入沙漠几个沙梁。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哐当” 一声响,接着是有人哎哟叫唤。回头一看,是李大叔扛着的酱缸掉在了地上。那酱缸是粗陶的,黑黢黢的,这会儿摔在沙地上,缸底裂成了好几瓣,红棕色的酱混着黄沙流出来,像一摊凝固的血。李大叔蹲在地上,手摸着碎缸片,心疼得直咂嘴:“这可是俺家去年秋天晒的大酱,拌面条、打饭包、炒鸡蛋,香着呢……”旁边的人劝他:“人没事就好,酱没了再做吗。” 他叹着气,把碎缸片踢到一边,空着肩膀往前走。后来每次路过那个沙梁,大人们都会说 “这就是***摔酱缸的地方”,日子久了,“酱缸梁” 这个名儿就传开了。我长大些后,偶尔和伙伴们去北沙坨玩,在沙梁上打滚,还能捡到些粗陶碎片,边缘磨得光溜溜的,像被河水洗过。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口酱缸的残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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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在下,水位也一直在涨,吞噬了坎下的田地后,大水又开始啃食村南的高坎,一点点地撕咬,一点点地坍塌,每一下都让人揪心。因为高坎上就是村里的房屋,每一次坍塌都逼近房子一步。那时的防洪器具,可以说是形同虚设,在巨大的洪水面前,人类的力量简直是太渺小了。社员们能做的也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水一点点地涨高,一点点地逼近村子。

      也不晓得为什么,近半夜时分,雨停了,水也停止了上涨,村东南那片杨树林还立在水边。那片林子是老一辈人种的,树都有碗口多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树根在地下盘成了网。洪水冲到林子跟前,像是被挡住了去路,只能绕着林子打旋,啃不动那些粗壮的树干,只好撕下来点树皮、树叶,不甘心地拐了个大弯,往西边的西辽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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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后半夜停的。先是雨点子稀了,后来就只剩下风,带着水汽的凉,吹得沙蒿、黄柳条“呜呜” 响。大人们轮流守夜,怕水再涨;孩子们早就睡着了,我枕在母亲的腿上,梦里估计全是“哗啦哗啦” 的水声。

        在沙漠里熬过一夜的人们在第二天又返回到村里,听留守的人讲述那惊险的时刻,都啧啧称险,唏嘘不已。我也被妈妈抱着随大家一同返回,真的庆幸老哈河水没有再上涨几分,如果那样,村子最西南端的我家将首先被洪水淹过。

      老哈河给我的第一印象也并不咋美好。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什么是“母亲河”,只觉得这条河又凶又怪,能把村子变成白茫茫一片,也能在最后关头停下脚步。可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明白,老哈河的性子,就像村里的长辈,有时候严厉得让人怕,可疼起人来,也藏在最细的地方。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村子去城里读书,再后来又在外地工作。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会说:“老哈河又涨水了,不过没漫出来”“今年河里的鱼多,***又捕了三条大的”“河边的芦苇很多,蒲棒又长高了,比你小时候还高”。

      有一次聚会朋友点了《诺恩吉雅》,马头琴一响,我突然就红了眼眶。眼前不是闪烁的灯光,是绿绿的草甸,草甸上的星星点点的野花,是母亲劳作的身影,是酱缸梁上的黄沙,是老哈河涨水时那片白茫茫的水—— 原来那些以为早就忘了的细节,全被这条河妥帖地收着,藏在记忆最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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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老哈河水长又长。长的不只是河水,还有我们这些游子的乡愁,从童年的慌张,到成年的思念,一直跟着河水,流啊流,流回白音套海的草甸上,流回母亲弯腰护着我的那片塑料布里,流回每一个被老哈河浸润过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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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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