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箫坊的清声

巷尾的竹箫坊总飘着紫竹的清苦气,墙角堆着截截竹料,有的刚剖成两半,有的已打磨得光滑,在光影里像卧着片青碧的云。沈幼薇站在柜台前,指尖抚过支断了尾的竹箫,是父亲留下的,管身上刻着半阙《梅花三弄》。

“这箫还能修吗?”她抬头时,撞见双正在钻孔的手,细钻在竹管上旋出细碎的屑,动作稳得像悬着的钟摆。

手的主人叫顾砚,总穿件青布短褂,裤脚沾着点竹青。听说他能凭竹纹辨出音质,却总在有人买箫时,把调子最准的那支悄悄推过去,说“这个上手快”。

“尾端裂了道缝,”他接过箫,对着光转了转,“得补段同料的紫竹,再重新校音,能恢复七成音色。”

沈幼薇常来坊里,有时是帮着晾晒竹料,有时是看他调音。他吹箫试音时总闭着眼,指节在竹管上起落,清越的音穿过窗棂,惊飞檐下的麻雀。她见过他为了找支合手的竹料,在竹林里蹲半天;见过他把裂了缝的箫仔细收好,说“修不好也能当摆件,竹有竹的骨气”。

箫修好那天,顾砚用红绸裹着递过来。补接的尾端刻着另一半《梅花三弄》,纹路和原管几乎连得无缝,吹起来时,音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像被阳光晒过的竹。“找了三棵紫竹才对上纹路,”他挠挠头,耳尖红了,“音准差了点,你多练练就能找着感觉。”

沈幼薇握着竹箫,忽然觉得这清苦的竹香里,藏着比琴声更沉的心事。

变故是在林景然出现那天。他开着辆轿车停在坊前,手里提着支银质长笛,笛身闪着冷光:“幼薇,这长笛比竹箫洋气,音域还宽,我带你去听音乐会。”

林景然说话时,用手指敲了敲竹箫,“咚”的声闷响,他皱眉:“这竹子玩意儿太素,登不了台面。”

顾砚手里的刻刀“啪”地掉在竹料上,竹屑溅起来,像撒了把碎星。他弯腰捡刀,声音低得像被竹管闷住:“我去劈点竹片。”

沈幼薇看着他走进后院的背影,手里的竹箫忽然变得很重,连紫竹的清苦都透着股涩。林景然把长笛塞给她:“顾砚也就守着这老作坊削竹子,哪懂什么高雅艺术。”

接下来的几天,竹箫坊没再传出试音的清声。沈幼薇站在门口,看着墙上那片空着的挂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连风里的竹香都带着股空。林景然倒是常来,说要带她去学钢琴,说“那些键盘比竹箫好掌握多了”。

直到某个月夜,她路过坊后窗,看见顾砚正坐在竹堆旁,手里拿着支新削的短箫,指腹在孔上轻轻按揉——箫身上刻着朵小小的雏菊,正是她别在发间的那种,花瓣的纹路里还沾着未擦净的竹青。

“这竹……”她的声音被月光泡软。

顾砚猛地抬头,青布短褂上沾着竹屑,眼里的光比箫孔还亮:“试了五根竹子,这根紫竹的密度刚好,吹《平沙落雁》最有味道。”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竹牌,上面刻着行小字:“风过竹梢时,我在等你。”

沈幼薇捏着竹牌,忽然想起每次他看她时,眼里的光比竹色还清;想起他总在她来之前,把那支旧箫擦得发亮;想起他说“雏菊配竹色”时,指尖还沾着竹粉——原来有些心意,就藏在这些带着竹韵的牵挂里。

“林景然是我表哥,”她轻声说,“他只是来送东西的。”

顾砚的眼睛亮起来,像被月光洗过的紫竹。他把那支刻了雏菊的短箫递过来:“这个送你,便携,散步时能吹着玩。”

月光淌过竹箫坊的瓦檐,和远处的虫鸣混在一起,竟格外安宁。林景然的车声在巷口响起,大概是来接她的。但沈幼薇已经不在意了,她看着顾砚手里的刻刀,轻声说:“顾砚,能教我刻箫吗?我想在父亲那支箫上,再添朵梅花。”

他用力点头,拿起段新的紫竹:“好,先从画样学起,要顺着竹纹走,像跟着音波起伏一样自然。”

刻刀在竹管上划过的轻响,像个藏了很久的秘密,终于在月光里慢慢显形。沈幼薇知道,或许长笛更华丽,但此刻她握着的,是能吹透岁月的竹箫,是藏在清声里、终于敢说出口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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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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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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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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