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呼啸山庄》:艾米莉·勃朗特的精神自传
《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仅活了31岁,一生只写了这样一部小说,却成不朽。她塑造的男主角希斯克利夫与女主角凯瑟琳也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经典的人物形象之一,亦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

再读杨苡译本《呼啸山庄》,那位最先把《咆哮山庄》译为《呼啸山庄》的翻译家,让我们记住这个凄美的书名,也让我读出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艾米莉·勃朗特的精神自传。
虽然从严格的传记事实来看,艾米莉·勃朗特与她笔下的角色生活轨迹截然不同,但从象征意义和精神自传的角度来说,可以是。
《呼啸山庄》当然不是艾米莉生活事件的记录,而是她内心世界的图景。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正是她灵魂中两个核心侧面的戏剧化与外化。
艾米莉·勃朗特本人就是一个矛盾体,拥有灵魂的理性与狂野的共生。
一方面,艾米莉·勃朗特有凯瑟琳的一面,被困于现实的自由灵魂。凯瑟琳的处境象征了艾米莉作为一位19世纪女性,在现实社会中所感受到的束缚。霍沃斯牧师住宅的单调、社会的期望、性别的限制,就如同困住凯瑟琳的“画眉田庄”。艾米莉需要承担家务,生活在狭小的社交圈里,这与她广阔无垠的内心世界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凯瑟琳对荒原的渴望、对“自由”的呐喊,正是艾米莉内心对精神绝对自由的向往。
另一方面,艾米莉也有希斯克利夫的一面,那不受驯服的原始力量,代表了艾米莉灵魂中那股不被文明社会所接纳的、非理性的、原始而磅礴的力量。他是一种纯粹的“存在之力”。艾米莉的诗歌和小说中那种对自然近乎神秘的崇拜、对世俗道德的无视、以及对情感近乎毁灭性的坦诚,都通过希斯克利夫这个角色喷涌而出。他是她未被驯化、也拒绝被驯化的“本我”。
凯瑟琳说:“希斯克利夫就是我”,他们原本就是一体,正是艾米莉内心这两个侧面不可分割的象征。她的理性自我,某种程度上必须适应社会,与她的狂野本能,在想象中纵横驰骋,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冲突的灵魂。
将艾米莉与她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简·爱》作者)对比,也能更清晰地看到这一点。夏洛蒂在《简·爱》中书写的是个人在社会框架内争取独立、尊严与爱情的故事。简·爱最终通过道德抉择获得了世俗的幸福与精神的平等。这是一种 “与社会谈判” 的叙事。
艾米莉在《呼啸山庄》中书写的是灵魂超越社会框架,与宇宙自然之力直接对话的故事。这里的冲突不再是个人与社会,而是 “灵魂与命运” 的终极对抗。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情,是一种可以摧毁肉体、蔑视死亡、超越基督教道德的灵魂能量。
从这个意义上说,希斯克利夫就是艾米莉的“咆哮的西风”,是她内心风暴的人格化。
艾米莉一生挚爱霍沃斯周围的那片荒原。这片荒原在小说中,远不止是一个背景,而是艾米莉内在世界的象征。
荒原严酷而美丽,既孕育着蓬勃的生命力,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荒原既让精神无限漫游,却也意味着极致的孤独。荒原不关心人间的善恶法则,只遵循自然本身的律动。
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就是这片“内在荒原”孕育出的孩子。他们的爱恨情仇,就是荒原上的风暴与四季。通过书写他们,艾米莉将自己最私密、最庞大的内在景观完整地投射到了文学之中。
因此,《呼啸山庄》可以被看作是艾米莉·勃朗特的精神自传。她将自己灵魂撕裂,一部分化为被困于现实枷锁却向往无限的凯瑟琳,另一部分化为代表原始、毁灭性与绝对自由意志的希斯克利夫。他们的悲剧,是她内心冲突的终极戏剧;他们的联结,是她完整灵魂的象征。
《呼啸山庄》之所以拥有如此永恒而震撼的力量,正是因为它并非来自对外部世界的观察,而是直接源于作者深邃、复杂而炽热的内心。我们读《呼啸山庄》,也是在阅读艾米莉·勃朗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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