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复仇之狼归巢 第一章:风雪归途·亡魂的铜铃
第一卷:复仇之狼归巢
第一章:风雪归途·亡魂的铜铃
凛冬的利齿啃噬着黄金汗国的疆土。暴雪,如同天神倾倒的白色怒涛,席卷着苍茫的草原,将通往王都“金顶城”的道路彻底吞没。狂风尖啸,卷起雪沫,抽打在艰难跋涉的商队驼马身上,也抽打在领头马夫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他叫“昆图”,至少商队里的人都这么称呼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头领。厚重的羊皮袄裹着他高大精悍的身躯,皮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映着无边无际的雪幕,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次颠簸,他腰间悬挂的一枚旧铜铃便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风雪的咆哮,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韵律,仿佛在固执地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为某个早已沉寂的过往招魂。
这铜铃,边缘已有磨损,铃身刻着模糊的狼首图腾,系绳是褪色的红丝绦——那是七年前,一个名叫阿史那雪的少女,带着明媚笑意系在他腰间的信物。如今,信物犹在,赠铃人却早已面目全非。
“昆图头领!风太大了!牦牛不肯走了!”一个裹得像粽子的伙计顶着风,嘶声喊道,声音瞬间被撕碎。
昆图——或者说,顶着“昆图”名字的赤那,勒住缰绳。他抬眼望向风雪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庞大轮廓。金顶城,汗国的王帐所在。巨大的牦牛皮穹顶在风雪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最高处象征着汗王权威的金顶,此刻也黯淡无光。那里,埋葬了他的过去,也即将点燃他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用皮鞭。”赤那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砾摩擦,“告诉它们,停下,就是死。”他的目光扫过疲惫的牲口和伙计,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抵达目的地的决绝。铜铃在他策马前行的动作中,再次发出“叮铃”一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金顶城王宫深处,与外界的酷寒截然不同。巨大的牦牛皮穹顶之下,镶嵌着黄金和绿松石的梁柱支撑起一片奢靡的暖意。名贵的香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甜腻而沉闷的气息。
雪妃,阿史那雪,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白色狼皮前。那狼皮被精心鞣制,铺展在紫檀木架上,狼首高昂,空洞的眼窝仿佛凝视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几个侍从战战兢兢地按照她的指示,将这象征着“祛邪”与“力量”的圣物悬挂在王座侧后方最显眼的位置。
她穿着银狐裘滚边的雪白锦袍,身姿曼妙,容颜依旧精致得无可挑剔,只是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暖光。悬挂狼皮的动作优雅而冷漠,仿佛在布置一件寻常的装饰。
“再高一点。”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让每一个踏入王帐的人,第一眼就看到它。看到…狼神的力量,最终归于何处。”
就在这时,厚重的毡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寒气裹挟着雪花卷入。巴图尔王子,汗王的嫡长子,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闯了进来。他身材魁梧,豹眼环睁,华丽的貂裘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怒气冲冲地直奔雪妃。
“阿史那雪!”巴图尔的咆哮震得香炉的轻烟都晃了晃,“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去鹰愁崖探望那个不祥的灾星?!”
雪妃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委屈。她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殿下息怒。月姬公主毕竟是汗王的血脉,您的妹妹。她流放寺庙多年,体弱多病。如今汗王病体沉重,作为王嫂,我只是派人送了些御寒的皮毛和滋补的药材过去,略尽心意罢了。这…也触怒了殿下吗?”她抬起眼,眸光盈盈,带着无辜的探询。
“妹妹?哼!”巴图尔嗤之以鼻,大步逼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一个被大萨满预言会带来灾祸、克死生母的不祥之人!父汗当年就不该心软留她一命!你去看她?我看你是想借她那点可怜的‘月神血脉’预言,给自己找后路吧?”他粗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雪妃的鼻尖,“别忘了,你的荣华富贵,是谁给的!”
雪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明鉴。雪姬的一切,都是殿下赐予。月姬公主…不过是可怜虫。她的预言,虚无缥缈,怎及殿下您如日中天的威势?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说王庭苛待血脉罢了。”她巧妙地避开了“后路”的指控,将行为粉饰成顾全大局。
巴图尔盯着她看了半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似乎被她的顺从和“大局观”暂时安抚。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少做这些没用的!看好你自己的本分!再有下次…”他威胁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带起一阵冷风。
雪妃缓缓直起身,脸上那点柔弱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封的冷漠。她看着巴图尔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侍从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她抬手,轻轻抚过悬挂好的白狼皮,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皮毛,眼神幽深如夜。
“本分?”她低不可闻地自语,带着一丝嘲讽,“我的本分,就是让所有挡路的人,都变成这狼皮下的亡魂…包括你,我亲爱的王子殿下。”
鹰愁崖,一座孤悬于王都西北方峭壁上的破败寺庙。寒风在这里更加肆无忌惮,穿过腐朽的窗棂和破损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起地上陈年的灰尘和枯叶。褪色的经幡无力地垂挂着,曾经鲜艳的壁画被时光和湿气侵蚀,只剩下斑驳模糊的轮廓,描绘着狰狞的护法神祇和飘渺的极乐世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十六岁的月姬公主,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她面前摊开着一本残缺的经卷,旁边放着简陋的石臼和几碟粗糙的矿物颜料——朱砂的红,石青的蓝,赭石的褐。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握着半截秃笔,正小心翼翼地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壁上,临摹着一幅残存的“白度母”壁画。火光在她清瘦的脸颊上跳跃,映出一双过于沉静、仿佛盛着整个草原寂寥的大眼睛。长期的流放和体弱,让她像一株生长在石缝中的细草,脆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韧。
贴身侍女卓玛,一个同样瘦小却眼神机警的姑娘,抱着一捆新捡来的枯枝走进来,看到月姬又在描画,忍不住叹了口气:“公主,歇歇吧,天太冷了,您的手都冻红了。这些颜料寒气重,仔细伤了身子。”
月姬没有回头,笔尖依旧专注地落在冰冷的石壁上,晕开一小片黯淡的红色。“不画,又能做什么呢?卓玛。”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雪地上,“至少…看着这些颜色,还能想起母妃宫里…那些温暖的壁画。”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回忆。
卓玛放下柴火,熟练地拢了拢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几根新柴,火苗“噼啪”一声窜高了些,带来些许暖意。“公主…”她欲言又止,脸上写满忧虑。
就在这时,寺庙沉重破旧的大门被推开,灌入更猛烈的风雪。两个身着王庭侍卫皮甲、神情倨傲的武士走了进来,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为首一人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羊皮诏书,声音洪亮却毫无温度:
“汗王有旨!流人月姬,即刻收拾行装,随我等返回金顶城王庭!不得延误!”
诏书的内容如同惊雷,在破败的经堂里炸响。月姬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朱砂,像血滴落在尘埃里。她猛地回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深藏的恐惧。回王庭?那个充满阴谋、算计、视她为灾星的地方?
卓玛更是惊得跳起来,下意识地挡在月姬身前,声音带着颤抖:“回…回王庭?为什么?汗王他…公主的身体…”
“旨意已下,休得多言!”侍卫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冷漠地扫过主仆二人,“给你们半个时辰准备。误了时辰,后果自负!”说完,两人便像门神般杵在门口,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她们微弱的希望。
卓玛看着月姬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沉到了谷底。她蹲下身,紧紧握住月姬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怎么办?他们突然召您回去,肯定没安好心!雪妃…巴图尔王子…他们…”
月姬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朱砂,又缓缓抬头望向石壁上自己刚刚描摹的白度母慈悲的脸。那慈悲,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讽刺。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若叹息的低语,消散在呜咽的风雪声中: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卓玛,收拾吧。”
金顶城并非只有王帐的金碧辉煌。在巨大牦牛皮穹顶的阴影之下,盘踞着另一座“城池”——黑市。它如同汗国光鲜躯体上的一道溃烂伤疤,深藏在王都最曲折、最阴暗的角落。这里没有宽阔的街道,只有迷宫般狭窄、泥泞、散发着浓烈腥膻、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小巷。冻僵的牲口尸体随意堆在角落,皮毛、骨头、锈蚀的铁器、来历不明的珠宝、还有各种散发着奇异气味的草药摊子混杂在一起。昏暗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往来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讨价还价的低语、粗鲁的咒骂、痛苦的呻吟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赤那,此刻已换下商队头领的装束,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沾满污渍的皮袄,像一条融入阴影的鱼,在拥挤肮脏的人流中穿行。他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挂着褪色草药幌子、门口堆满晒干兽骨和古怪根茎的破旧窝棚。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草混合着腐败物的气味。
窝棚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个跛脚的身影在药柜前忙碌,动作麻利却带着一种市侩的油滑。正是阿尔斯楞,曾经的狼神部落药师,赤那的旧部。他脸上挂着惯常的、仿佛对谁都带着三分算计的笑容,眼角堆着深深的皱纹。
“客人要点什么?驱寒的狼毒草?壮阳的雪蛤膏?还是…嘿嘿,一些让人‘安睡’的好东西?”阿尔斯楞搓着手,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赤那,语气熟稔得像招呼老主顾。
赤那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油腻的柜台上。布包里是几株根须虬结、颜色暗紫、散发着淡淡腥甜的植物。“换这个。”他指着药柜上层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几株干枯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黑色小草,“‘夜啼藤’,全要。”
阿尔斯楞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市侩:“哟,客人好眼力!这可是稀罕玩意儿,贵得很呐…”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去取药,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赤那的腰间。
就在赤那伸手去接那几株“夜啼藤”时,一阵穿堂风卷过,吹动了他厚重的皮袄下摆。那枚悬挂在他腰间的旧铜铃,再次发出了“叮铃”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嘈杂的黑市里微不足道,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中了阿尔斯楞!他取药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枚铜铃,瞳孔剧烈收缩。他认出了那个铃!那个属于赤那·巴特尔,属于狼神部落少主的信物!那个在七年前那场血色屠戮中,本应随着主人一起消失的铃!
赤那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眼神瞬间变得如刀锋般冰冷警惕,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阿尔斯楞深吸一口气,仿佛被那铜铃声呛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佝偻着背,凑近柜台,借着摆放药材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地说道:
“昆图头领…不,尊贵的客人…”他刻意停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赤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和警告,“这铃…声音太响了。小心…惊醒了不该醒的东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狼神的怒火…烧起来,可是会…焚尽整个草原的。”
赤那的瞳孔骤然缩紧!阿尔斯楞认出了他!而且,这警告绝非空穴来风!他按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回视着阿尔斯楞,仿佛在评估对方话语的真伪和意图。
阿尔斯楞避开他逼人的目光,飞快地将“夜啼藤”包好塞进赤那手里,同时将一个不起眼的、装着几粒普通解毒丸的小药瓶也塞了过去,像是附赠品。“拿着!快走!这里…有雪的味道!”他急促地催促,眼神瞥向窝棚外晃动的人影,带着明显的紧张。
赤那不再犹豫,抓起药包和药瓶,转身迅速融入门外阴暗的人流。阿尔斯楞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脸上的市侩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一丝痛苦。他跛着脚,走到窝棚最里面,搬开一个沉重的药碾子,露出下面一个隐藏的暗格。他颤抖着手,从里面摸出一把用油布包裹的短刀。
油布被一层层揭开。当最后一块布落下时,昏暗的灯光下,那短刀的刀柄上,一个清晰的、带着狰狞缺口的狼牙图腾,赫然映入阿尔斯楞的眼帘!图腾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早已变成黑褐色的、洗刷不净的血迹!
阿尔斯楞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图腾和干涸的血迹,浑浊的眼中涌上巨大的悲愤。他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听到了族人的惨叫,看到了那个曾经明媚如阳光的少女阿史那雪,在火光映照下冰冷而扭曲的脸…
他猛地将短刀重新包好,塞回暗格,用尽全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他跛着脚走到门口,望着赤那消失的方向,风雪似乎更大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无边的黑暗,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苍凉:
“看吧…狼崽子回来了…带着亡灵的铜铃…”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王庭的方向,“雪姬…当年你用这把沾满少主鲜血的刀…换来了王座边的皮垫子…现在,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风雪呼啸,淹没了这来自黑暗深处的诅咒。金顶城的轮廓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浑然不觉,致命的复仇之狼,已悄然潜入了它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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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ang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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