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荔枝》：老实人的悲哀

最近腾讯视频在热播的电视剧《长安的荔枝》，我一直都在追，因为电视剧的原著小说我其实很早就看过了，当时是马伯庸老师的另外一部作品《长安十二时辰》刚放映完不久，网上有一阵子唐朝文化热，而《长安的荔枝》也是在讲述唐朝天宝年间的故事。很好的一部小说，也不长，读的勤快些的，基本一个周末就读完了。故事的结构内容都很精妙，颇让人意犹未尽。所以自从看到有改编电视剧要出来，就翘首以盼地等着播出，果真不负所望。

《长安的荔枝》是在讲唐天宝十三载，长安城里的一个叫李善德的小官，莫名其妙地摊上了要讲岭南的荔枝运到长安的差事。从长安到岭南，大约有五千余里，按照唐代时期以马匹运送为主要的交通方式，最起码也得二十来天，可荔枝作为一种鲜果，有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的说法，极不容易保存。唐代又没有冰箱冷藏手段，可见这差事压根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了李善德所在的衙署，也是人人躲避不及的差事，偏偏我们的李大善人，刚贷款买了房屋，急需用度，人又本分执拗，一不小心就中了圈套，接下了这比登天还难的差事，不得不一人上路，从关中长度颠簸赶到岭南高州来操办起这荔枝转运之事。从原本的崩溃至极毫无头绪，慢慢地从荔枝园阿僮胡商苏谅等人的帮助下，寻到了防止荔枝腐烂之法，继而从九死一生的境地里寻得了一线生机。喜出望外的李善德就这样看似找到了解救自己失职问死之罪的办法中，开始了积极的转运之法尝试，谁料想，却在一系列意外的事件中得到了跟他原本想象截然不同的结局...

也不知是电视剧版本中李善德扮演者雷佳音老师的荧幕形象，还是我因为自身的经历，我对李善德这种“职场老实人”的遭遇颇能动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在早年间穿越剧题材的故事里，看过很多机智聪颖的主人公，巧妙地破解各种各样的难题，继而在原本困难重重的挑战里极为爽快流利地过关，好似孙大圣带着师傅师兄弟西天取经，你知道黑熊精黄风怪们是多么的神通广大，但到了最后，总还是大圣顺利找到了通关之法，且过程往往还带有一定的喜剧效果，即便真是到了五庄观小雷音寺这种大圣也无奈的地方，也有诸天神佛现身来保佑唐僧师徒顺利过关，圆满完成西天取经的任务。可现实中往往我们没有机会哪怕是一次有像大圣那样的神通和人脉关系的，往往是买房子难，找工作难，结婚难，养孩子难，养大孩子孩子不听话更难，似乎命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极其残酷的，它不存在所谓的见招拆招，反而更多的是默默忍受。正如原著故事里的李善德，这要脑袋的差事掉到了他头上，他无法拒绝，转运事务之繁杂，他无法无视，利益链条上的种种勾心斗角，他无力阻止。他能坚守的，唯有不主动去害人的良知。

而感谢于电视艺术的视觉化，原著中李善德的种种窘迫，在电视画面里和雷佳音老师那细腻如雕琢般的演技上，更加活灵活现。甚至电视剧里的李善德比原著书中的版本更惨，连恩爱如初的妻子都没了，成了一个独自带娃的老爸。完成不了转运荔枝的任务，就无法顺利还上借贷，那就连女儿的未来他也看不到了。作为一名明算科考试出身的人，他连基本的官场潜规则的也不懂，人情世故更是单纯得质朴，需要依靠那些比他能力强得多而良心未泯的好人去帮衬。看电视剧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说那些帮助过李善德的那些人，就真的不知道这可怜巴巴的老实人是撑不起他说的那些承诺的吗？难道李善德那一张单纯蹉跎的老脸下，是一副算计好了所有人的心肝吗？也不是。无非每个人都从泥泞中爬过，每个人都在自己索要追寻的道路上遇到了克服不了的瓶颈，他们这些能人也没了指望，只能依靠李善德的“纯”去搏命出一个可能实现的机会。当所有的路都堵死了，那剩下的看似最荒谬的方法，也许就是唯一的选择。

除了“纯”，李善德的“善”也令我这双看够了世间沧桑的眼睛时常泪光婆娑。在一个大家都以为是盛世的环境里，没有人愿意打心底里承认糟糕的事情是没有转圜余地的，哪怕他们一旦走出了舒适圈就会发现这浊世处处污秽处处有人中饱私囊。贪官要贪，好官居然为了站稳脚跟日后有力量跟贪官一较高下也要贪，不贪就不能更进一步，不贪就做不成事情，搞不好关系，要被同事们排挤，要被长官们斥责，被家中那不谙世事的家人们嫌弃。如果善良不能解决问题，那善良还有没有必要恪守？如果正义只是一笔朝堂争斗后的结论，那正义的标准还存不存在？这些讳莫如深的问题，对于李善德这种芝麻大的小官和万千看不到朝堂的百姓来说，读不懂也无从了解，所以他们总是容易在斗争中沦为棋子。

令我颇为伤心的，也不只是故事里李善德那最后的遭遇，我一直以为，最起码在唐朝盛世间，人是可以活着恣意而快乐的，结果这些年的知识累积告诉我完全不是那回事。以在电视剧里抱怨过长安难活的杜子美杜甫而言，他身为右卫率府胄曹参军从八品下，每月大约有7-9贯的收入，但每月包括租房饮食等各项花销就要占到6-7贯，如果他的夫人孩子遭遇恶疾是断绝没有能力长期治疗的，难怪他会有“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那样的感慨，也会在遭遇幼子亡故时悲愤写下“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这个是我们在《妖猫传》《长安十二时辰》里看到的金碧辉煌、万物繁盛的长安是截然不同的。这还是一名官吏的生活，更何能想当时居住在长安城外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会苦到什么程度。一个通过压榨万民来取得一城之繁华的王朝，如何堪称“盛唐”？难怪原著故事的末尾就已然爆发了安史之乱，如果我们真的穿越回唐朝，你是会为了一时之兴耗费家中钱财去长安一睹那虚空的浮华，还是会加入安史叛军为濒临饿死的父母兄弟们振臂一呼？历史无法为普通人驻足，但也不该为权贵们遮掩，那实则不堪的盛唐，着实不值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