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敦煌| 第二十天

【原创】

上海的演出结束，经历了此行最长的掌声与谢幕时间。

终于，谭盾和主演退场，观众陆续散去，后台却被堵得无法行走。

演出前拍了合唱团的吧啦吧啦，演出后拍了谭维维与巴图巴根的对话，全程收录，期间还拍了易中天的评价。

今天是实况录音，有两句还要重新录一下，乐团和合唱团便留在舞台上。

合唱队自己又唱起歌来，象一群孩子，像《敦煌·慈悲颂》开场，忽忽地疾速在天上飞的那些飞天或天使，那么快乐无忧。

今天是《敦煌·慈悲颂》的最后一场，也是这些合唱队员在中国的最后一晚。录音完毕后是盛大晚宴。穿梭人群，留下联络方式，后会有期，只是为了抚慰别离。

不知谭老师有没有跟他们讲过《阳关三叠》？副歌部分最适合此情此景：

湍行，湍行

长途越，渡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

历历苦辛宜自珍

……

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

载驰骃 ，载驰骃

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的伤感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

鸿雁来宾

纪录片的跟拍部分基本结束，接下来是大量的素材整理。

先整出四个文件：

一、从楚国贵族，到法国骑士

——谭盾在授勋仪式上的致辞

2019年6月19日，上海，法国总领事馆

我觉得我的生活就是一个波浪。曾经有一个算命先生说，不管你漂到哪里，你总是有最好的品味，因为2000年前，你是我们湖南楚国的贵族

你知道我世界上最喜欢的三件事情，除了女人以外，就是吃、喝，还有艺术

（翻译问：吃还是诗？谭盾答：吃）

因为吃、喝、艺术，使我深深地热爱法国

所以我觉得，法国人生下来就知道什么是最美的东西，我甚至觉得，法国人生下来就是艺术

我听到的第一支法国音乐你们可以想象是什么吗？

是1970年代，我还是一个小学生，听到的第一个音乐是（唱《国际歌》的旋律）

后来我又听到第二个西方音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所以那个时候我认为法国是一个充满理想充满革命充满改进的民族，总是在追求革命性的新的东西

当然也许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是在70年代，当中国还没有开放的时候，这是我唯一的一个可能性去想什么是法国

但是，到1970年代末，在我的艺术生涯中，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是法国里昂交响乐团，作为欧洲的第一支交响乐团，来到中国，在1979年

我当时是北京中央音乐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我记得我们连夜去剧院门口排队，我是前一天晚上睡在那个门口排队，排到第二天下午五点钟，为了去买一张法国里昂交响乐团演出的票

我终于听到了法国的音乐，是真正的法国的音乐：德彪西的《大海》

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不是那个国际歌，是德彪西！大海！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法国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美丽

你们知道我是湖南楚国的贵族

那位算命先生说2000年前我是楚国专门管艺术的贵族

但是因为这么喜欢法国的文化和法国的艺术，我因此也觉得这个算命先生讲得很对

Axel是我非常崇敬的朋友，也是法国在中国的大使，这个地方非常奇特，我的朋友Shirley，她的家族以前也住在这个院子里，所以这个院子是法国之家，也是中国之家

现在回到我讲的第一句话：我的生活真的是一个波浪。我庆幸我的生活中可以爱上法国的艺术和人民，这是我生命中最最荣幸与荣耀的一点。

也正是因为中国人与法国人相像，好吃、好喝——都是做最好的酒——好艺术

我发现，很多中国姑娘嫁给法国人，也有很多法国姑娘嫁给中国人，我觉得这个太自然了。因为这两个国家在文化上太相似了，真是天生一对

这是我生命中最伟大的荣幸之一——我的理想就是让法国文化与中国文化可以结合起来，造就很多文化之子，为了明天，为了下一代。中国和法国是世界上非常伟大的两个国家

谢谢法国政府，谢谢Axel，给我一个非常宝贵的机会，获得法兰西共和国文化与艺术骑士勋章，这对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同时我个人认为也是对中国文化、对中国的艺术家是一个伟大的尊重，我们应该对中国和法国的合作和未来，在艺术上作出更大的贡献

二、谭盾在音乐会开场讲的故事

2019年6月20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我想讲的是一个缘分

我是湖南人，我的工作室，在上海的湖南路

今天晚上，我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上海

分享心灵的那条听得见的丝绸之路

热烈欢迎里昂交响乐团和吕贝克国际合唱团！

我跟大家讲一个三分钟的故事

六年前，我去了敦煌

我从机场直接就进了窟洞

我一进去，就没有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里面真的不仅是美丽的壁画

上千幅画呀，几百位音乐家，那么多乐器，还有音乐

同时我想，我们祖先，爷爷奶奶讲的那些故事

他们把我们养大，我们也成人了

爷爷奶奶却走了，但是故事去了哪里呢？

就在我的眼前

当时敦煌研究院的院长樊锦诗老师语重心长地跟我开了个玩笑

她说也许你可以把敦煌壁画变成声音

前两天我回到敦煌，没想到樊院长还记得这句话

她说：六年前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居然来了，还带了个可以听的壁画集

《敦煌·慈悲颂》回到敦煌

我其实当时也很感怀

因为我记得从洞窟里出来的时候

我说，我要买《敦煌学大辞典》，我要买《敦煌故事集》，都脱销了

这些书都是老百姓特别喜欢的书

樊院长就把我带到她的书房，她说谭盾，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些书就送给你吧

我一看，《敦煌壁画全集》一卷二卷三卷，《敦煌学大辞典》，敦煌二十六卷全部的壁画都在那里

我就拖了几箱书，从樊院长的书房，拖到了上海湖南路

我很感激，我很感恩，我不知道是上天安排樊院长这样做，还是因为樊院长出于对我的恩爱

但是不管怎样，我工作室的每一本书，都有樊院长的签名

你说，我可以不把敦煌故事变成声音吗

五十年前只身一人去了敦煌，一位上海的女儿

五十年后成了敦煌的母亲

所以今天晚上的演出，还有这本《敦煌·慈悲颂》的乐谱总谱

我想献给这位上海的女儿，敦煌的母亲

樊院长今天也在现场，我想献给她，敬爱的樊院长

我不知道每个人的生命有几个五十年

但是樊院长从一个年轻的上海姑娘，从上海的女儿成为了敦煌的母亲

请樊院长给我们讲两句

三、樊锦诗对《敦煌·慈悲颂》的理解

2019年6月20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也很激动

其实我是第二次看

我是从上海成长，58年离开上海到北京念书

北京毕业以后，63年一直工作到现在，严格说是55年，去年退休的

我觉得敦煌是让我十分激动、十分向往的地方，所以我留在那儿了

当然今天不能去讲敦煌，但敦煌为什么那么吸引人呢

它用一千年的时间，凿了七百多个洞

这些洞的内容无限地丰富，博大精深

它的艺术魅力，就是我们老说的璀璨、瑰丽

它里头的内容主要是佛教，但是从佛教以外，反映了人生社会，反映了宗教交流

这里头有很多很多故事

大家很多人去，不仅我

都为敦煌感动，吸引

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我经常说，为它工作，是值得的、应该的，是一个文物工作者应该做的

没想到谭先生他们去了敦煌

我就开玩笑说，你是音乐家，有名的音乐家，你能不能把敦煌用音乐来表达一下

他接受了——我想他接受了，他接受了我就应该支持他

刚才这个过程他说了

我想，原来大家是到敦煌去看壁画，看到这些人，看到丝绸之路

现在也能听了

我在敦煌已经听了一次了

确实教我非常激动

敦煌的故事那么多，最后他归纳出来，叫做《敦煌·慈悲颂》

我的理解，佛家说慈悲，我们不是信佛的人也说慈悲

慈悲什么意思啊

慈悲是让人得到智慧，慈悲是让人解脱痛苦

慈悲其实也是讲众生平等，要救助众生

从这个意思来看，我想他已经通过音乐把大家连接在一起，我听了深受感动

谢谢谭先生，谢谢他夫人，谢谢这二十多个国家的音乐家、艺术家

四、易中天的评价

2019年6月20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听完上半场

这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作品，这个作品可以肯定地说，是属于全人类的

谭盾大家知道，是我们湖南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华人的骄傲

但是这个作品它不是属于我们湖南人的，也不是我们华人的，而是全人类的

这个作品向我们传达了一个观念，就是有一些是全人类共同的，我称之为共同价值，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这个价值就是爱。这个爱用佛教的词来形容就叫慈悲

慈悲颂，慈就是让人快乐，悲就是让人不痛苦

这样一份心，其实是不分种族，不分地区，不分时代，不分国家的

所以我称为全人类的共同价值

这样一种共同价值用音乐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

更加能够深入人心

我想这就是这部作品最重要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