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人间地狱旅行记》

最近，蔡尚君导演的电影《日掛中天》正在上映，我就去补了补课，看了看他的导演处女作《人山人海》。

这部由蔡尚君执导，陈建斌、陶虹、吴秀波主演的影片，它不仅荣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更被评价为“继李杨的《盲井》《盲山》之后，最犀利也最直接的批判自省之作”。

而且，《人山人海》与曹保平导演的《追凶者也》竟然取材于同一个真实案件——2007年贵州六盘水代氏五兄弟千里追凶的故事。一个中国西南边陲的命案，孕育出两部风格迥异的电影作品。

在贵州省六盘水市的水城县，一户代姓人家的小儿子被人杀人劫车。由于当地公安机关办案迟缓，死者的五个哥哥决定亲自上阵寻找真凶。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五兄弟开着摩托车，踏遍中国九个省份，一百多个县市，行程超过万里。终于在广西柳州的一个砖厂找到了凶手，并将其抓回了贵州。

在《人山人海》的创作过程中，蔡尚君做出了一个关键决定——将代氏五兄弟浓缩为一个人物：老铁（陈建斌饰）。

铁老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几年前在外地打工回到家乡后，就不愿再离开家乡。他与弟弟在乡村的垭口开着摩的，维持基本生计。

然而，一个午后，搭载弟弟摩托的长发青年（吴秀波饰）在静谧的半道上突起歹意，持刀抢车，将弟弟杀害后驾车逃逸。

与真实案件中五兄弟的有组织、有智慧的追凶不同，电影中的老铁是孤独的、迷茫的。他骑着摩托车从南跑到北，贵州、重庆、内蒙、山西；一路追踪，历经背叛、欺诈、世态险恶与自我情感的挣扎。

《人山人海》表面上是一个复仇故事，内核却是一幅中国底层社会的全景图。导演蔡尚君跳脱了单纯表现一个追凶故事的俗套，试图通过主角的一路遭遇，呈现这个国家的某一个侧面。

他先是在重庆被老哥们欺骗，对方用贩毒的伎俩和假警察一起将老铁身上的钱骗了个精光；

他找到过去的相好，却在私生子的注视下强暴了她，展现出他自身道德的复杂性；

在内蒙古，他找到凶手的狱友，却只得到一句“有也不告诉你”的轻蔑回复；

最终，在山西的一家黑煤矿里，老铁找到了凶手，却也一同陷入了这个地下集中营般的绝境。

老铁最终在一家黑煤矿找到了凶手，但这个煤矿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法外之地。

在这里，工人们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要被送入几百米深的地下，伸手不见五指，空中尽是煤尘。他们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将在矿坑中工作一天的时间。出入矿井时还要经过专人的彻底搜身，防止把违禁物品带入或者带出。生活环境和生存状况都极其恶劣。

这个黑煤矿成为影片中最重要的隐喻——它不仅是现实存在的黑暗角落，更是当代社会弱肉强食规则的缩影。在这里，老铁的复仇计划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暴力与不公。

但可惜的是《人山人海》存在海外版和国内公映版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海外版的结局更加黑暗和绝望：老铁在那个支撑他整个世界的柱子被人抽走后，活得再没有意义了。他最终选择了炸毁煤矿，与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同归于尽。

而国内公映版则对结局进行了修改：老铁在弟弟被杀后，公安机关全力破案，老铁等不及要自己出去找，一无所获还惹是生非，在黑煤矿的爆炸中死里逃生，被公安机关解救。后来公安机关还是抓到了凶手，并好好地教育了老铁一番。老铁最后回归了采石的平凡生活。

《人山人海》这个片名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反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与冷漠却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