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110 七步诗

曹冲夭折，曹彰虽武勇却疏于文墨，其余诸子才具平平。于是，曹操身后大事的焦点，自然落在了曹丕与曹植这一对同母所生的兄弟身上。

小时候，我最早知道这两人，是从那首《七步诗》的故事开始的——哥哥逼弟弟七步成诗，否则处死；弟弟果然七步之内吟出“煮豆燃豆萁”，哥哥遂面露惭色。这故事还被收到课本里，使多少学童对曹丕恨得牙痒，觉得他狠毒狭隘，又替曹植松了口气。

可这故事是真的么？

它最早出自《世说新语》。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书，专记魏晋名士的言行轶事，笔调生动，情节离奇，可说到底，是本“小说家言”。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称它“为志人小说之始”，意思是它开创了写“人言轶事”的传统，但并未说它事事可信。

仔细想想，曹丕若真要杀曹植，方法成百上千，何必偏偏挑对方最擅长的作诗来比？这不像处置政敌，倒像文艺擂台。曹丕再气量窄，也不至于自取其辱到如此地步。而且这件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其他办法来杀曹植，逻辑上就说不通。他后来虽在位时间不长，却也不是昏庸之辈——废汉自立、稳定内政、重视文章，怎么看都不像会出这种蠢主意的人。

所以这故事，大抵是后人编的。

为什么编这样一个故事？原因也不难明白。曹丕是篡汉之人，是终结四百年大汉王朝的实际操作者，加上曹魏国祚不长，他自然成为史家与民间话语中最适合被批评的对象。历史有时就像一部戏剧，需要反面角色——而曹丕不幸被选中。

但我们若撇开这些“叙事”，只看事实：曹丕本是嫡长子，按礼法继位名正言顺。偏偏曹操不吃这一套，明确说“诸儿中最可定大事者”才可继位。这就尴尬了——曹丕原本稳稳的位置，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

更尴尬的是，他家弟弟们实在太厉害。曹冲号称神童，仁智双全，曹操甚至说过“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这种话。你若是曹丕，听到父亲这样讲，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明明自己文武双全、通经史能骑射，却仿佛只是个“备选方案”。

曹丕后来在《典论·论文》中写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可见他对文学并非毫不看重，甚至将其提到极高地位。而他自己的诗文也写得不错，并非不能文之人。只是他有一个更会写诗的弟弟。

曹丕与曹植之争，也许本质上不是善恶对决，而是两种性格、两种命运在历史关口的碰撞。

曹丕赢了，他成了魏文帝，开创一个新的朝代。但他似乎从未真正赢得父亲毫无保留的认可，也没赢得后世读者的心。他始终活在一个“被比较”的阴影中——比曹操少一点雄才，比曹植少一点才情。

曹丕也许没那么可恨，曹植也没那么可怜。他们只是不幸生在帝王家，又恰好都有点才华。

而所谓“七步诗”的传说，倒真像一面镜子——照出后人讲故事的偏好：我们总爱听弱者逆袭、才子脱险的段子，至于真相么，有时反而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