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下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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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下青野

犹望三十载,多少梦多少夜多少喘息。一切的酸苦。终于,落下了。

她从百里外迁来英红。清冷的风裹挟着咸濕的茶香唤醒她的鼻子。

“魂归南兮,南方不可以止些!”这里对她来说,已经是至南的地方了。惊蛰一过,先是料料峭峭,继而春雨加剧。那湿,是她手上持着的雨伞也抵挡不了的。她停在这,山那边的世界倏地向她扑来。媚眸看去,茶海的绿让她做起了海明威式的梦......

偃伏于她脚下的美,是原始而性感的。凋落的树叶,被雨水糅得湿而且软。一脚踏上去,像踏在母亲的子宫那样绵软。

那如春之儀隊屹立于广阔土地上的茶树,如七五厘米银幕一般迎眸舒展着。

嘿呓呀哟嘿,低沉的乡谣令她目眩。眩。她爱上了父亲,并同他生下了我。她像一颗已经落地的茶果,永远地留下这方寸之间。

赫赫洪洪荒荒,山,抚育了茶,也抚育了我。茶是山的長子,我是茶的姊妹。

她牵着只有自己三分之二大的孩子来朝山。向南,迷幻的茶绿让她欲冉冉升起。向北,肃杀的秋风撕裂她的脸庞。她扯下两片茶叶,将一片塞进孩子的嘴,让他嚼吃。一片给自己。孩子不敢违背母亲,他皱着眉,茶的涩苦攫住他的舌根。

好苦,他说。好苦。

她领着孩子,走向东山水库。一路上,她自顾自呢喃。此刻,忽地同孩子说:“你要记住,”她像是成了山里的猿,目光森严。“生活不会一直苦的。”

她放下那曾经不顾一切提出与父亲结婚的傲气,急匆匆地跑回娘家。向自己的生母讨茶树种子并不远万里地将茶果背回英红,在这片她从未踏足的土地上种下。望乡的牧神啊,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就让它长起来吧。长起来。

在茶的部落,光的部族。她的锄头让空气振动。那丰满的胴体不辞劳苦,将一颗一颗茶果种下。孩子啊孩子啊,你且在地头玩,晚点再归家。孩子啊孩子。

锄头摇过来摇过去,一把锄头两把锄头犹如是,千把锄头万把锄头犹如是。茶的部落啊,英红。光的部族啊,英红。千千万万个你的子民在你的土地上劳作。你且让他们放心吧英红。

游客自四面而来。众林沉寂,它们什么也没有说。他们穿越茶田,恐后争先地询问导游,他们急欲知道,是谁?为他们制造了一场迷幻的梦境。

少年静坐,面前摆着已经泡好的茶。母亲已经在小口啜饮。

茶,是用自家种的金毫,水,是从东山水库提的。好水,好茶,应该好喝才对。可他忘不了母亲让他生嚼茶叶的苦。他并不想喝茶。母亲垂眸,问他:“怎么不喝?”他皱眉:“苦。”

“不会的。”她看清自家孩子的心思,用苍老的手指去。那茶的绿汇聚成一条一条灵动的河,草的芳香抚慰他的鼻子。听,那游客在为他们所种的茶树惊叹!

他忽然被唤起一切有关茶的记忆,在每个遥远的清晨。母亲在金毫茶田中穿梭,将每一片嫩绿的茶叶摘下带回家中。萎凋、揉捻、发酵、干燥。在放进袋中储存数月。他忘不了母亲炒茶时满室的飘香。金毫由凝绿变成骇黄,生涩的气味被醇香冲淡。

他涌起一饮而尽的想法,在他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举起了茶杯。红亮的茶汤淌傾入嘴,那滋味,与过往的记忆一丝不落地重合。只是他不再抱有怨恨的心态。他慢慢地感受味道在舌尖的变化,入口的酸苦被醇香缓缓覆盖。他咕哝着嘴,“好像也没那么苦。”

暮色已经慢慢降临了,孩子在屋里看电视。她在院子的竹椅上坐着,这是她难得不用打理茶田到十点多才归家的夜晚。

游客已经散去,众林只剩一片阒然,惟有秋风的呼声时断时续。如果此刻她尚未年老,她一定要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哭一场。生下孩子后,生活给她了无数重击,面对磨难,她再不能依靠父母。而是应该自己挺起胸膛奋力抵抗。伤了累了,就在这样的夜晚用哭泣释怀。没人记得的是,她也是自己母亲的孩子。面对迎头重击,她只能用尽全力,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毒液释放用来抵抗。像她生嚼茶叶时茶的反应那样。风在耳边潺潺泻过,山下的一片幽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化蝶而降。

她过去所饱受的苦,且在今晚像金毫在她手里炒制后所有的苦涩被褪洗,所有的坚硬化作柔软那样得到了时间的仁慈而随风逝去。而此刻,夕阳下一片青野开始袒露出广阔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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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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