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后的谎言之约

消毒水的气味像层冰，裹着疗养院的走廊。

林晚樱的手指划过病房门牌号，「307」三个数字凸在金属牌上，像陆沉舟掌心的茧。推开门时，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光落在床上那人身上，他戴着黑色眼罩，指尖在床单上反复摩挲，像在数什么看不见的刻度。

「沉舟？」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轻，像怕惊飞了某种易碎的东西。

男人的指尖猛地顿住。

眼罩下的睫毛剧烈颤动，喉结滚动着，却半晌没出声。林晚樱看见他腕骨处的淤青，像串被掐灭的樱花，突然想起沈舟说过，他每周都要去黑市做「记忆清洗」，防止她的回忆渗漏进他的脑海。

「别过来。」陆沉舟的声音哑得发涩，「现在的我…… 很丑。」

她却一步步走近，看见床头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风干的樱花 —— 每朵花的花萼处都系着极小的银链，链上刻着日期：2016.5.20、2018.3.8、2022.12.24。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每个重要日子，可她现在才明白，那些日子里的拥抱与亲吻，都是沈舟替他完成的。

「我都知道了。」林晚樱握住他的手，摸到掌心交错的疤痕，「十年前的手术，你用自己的记忆和寿命换我活着；三年前，你把眼角膜给了别人，自己留在黑暗里……」

陆沉舟突然抽回手，盲杖「当啷」落地：「是谁告诉你的？沈舟还是念念？他们不懂，有些真相说出来，比癌症更致命。」

她蹲下身捡起盲杖，发现杖头雕着樱花图案，凹槽里卡着片细小的金属片 —— 是从她项链上掉的。记忆突然涌来：去年冬天，她在花店摔碎标本项链，陆沉舟（沈舟）蹲地捡拾时，指尖被划破出血。原来真正的他，当时就躲在街角的巷口，用盲杖敲着地面，听着她的笑声，数自己的心跳。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林晚樱将盲杖放回他掌心，按住他正在发抖的手腕，「不是你骗我，是你连让我恨的权利都拿走了。你把所有痛苦都吞下去，却让我在谎言里，做了十年幸福的傻瓜。」

陆沉舟的眼罩滑下一寸，露出苍白的眼角。她看见那里有道极浅的疤，像朵凋谢的樱花：「你以为我不想记得吗？我右肩的烧伤、你父亲停诊的真相、许念念（陈念）脸上的疤 —— 这些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凭什么你能替我决定要不要承受？」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的腥：「因为你是我的药啊，樱樱。」他摸索着床头柜，拿出个铁盒，里面是数百张电影票根，「每次痛到熬不下去，我就去你常去的电影院，坐在最后一排，听你的笑声。他们说记忆可以交易，但有些声音，是刻在骨头上的，永远洗不掉。」

林晚樱翻开票根，发现每张背面都有盲文：

「2017.7.15 她穿了我送的蓝裙子，像朵会走路的鸢尾花」

「2019.4.5 她在墓碑前哭，说沉舟哥哥的樱花谢了，可我明明就在她身后啊」

泪水砸在票根上，晕开了盲文的凹痕。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去扫墓，墓碑前总会有新鲜的樱花 —— 那是他让沈舟替他放的，而真正的他，只能躲在轮椅上，用盲杖触碰墓碑上的字，假装在触碰她的名字。

「给我看看你的眼睛。」林晚樱伸手去摘眼罩，却被他死死按住手腕。

陆沉舟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像溺水的人：「别碰！我摘了眼球，现在眼窝里只有纱布……」

「那又怎样？」她的泪滴在他手背，「你以为我爱的是这张脸吗？是你每次帮我挑花时的认真，是你在我痛经时煮的红糖姜茶，是你明明自己痛到发抖，还骗我说『手术室空调太冷』的傻样子 —— 这些，才是我爱的陆沉舟。」

眼罩被轻轻摘下。

纱布包裹的眼窝让她喉间一紧，但更让她心碎的，是他耳后新纹的条形码 —— 黑市交易的最新标志。陆沉舟摸索着她的脸，指尖划过她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唇上：「樱樱，我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只能每天摸沈舟的脸，逼自己记住你的轮廓。」

「别说了。」她吻住他的指尖，咸涩的泪水混着消毒水味，「我们回家，回樱花巷的老房子，那里有你藏的所有回忆，我陪你一起找回来。」

陆沉舟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她围裙上，染红了绣着的樱花。他摸索着枕头下的戒指盒，打开时露出两枚银戒，其中一枚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盲文：「赠晚樱，from 沉舟的第 1085 个谎言 —— 我从未忘记过你右肩胎记的形状。」

「其实我很贪心。」他靠在她肩上，声音越来越轻，「我骗你，也骗自己，以为只要你幸福，我烂在黑暗里也没关系。可当你真的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 害怕你看见我这副样子，连最后一点美好的影子都没了。」

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

林晚樱按响床头铃，却被陆沉舟抓住手腕，塞进个信封：「4 月 12 日晚七点，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电影院。那里有…… 有你完整的人生。」

护士冲进来时，他的手还抓着她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林晚樱看着他被推出病房，突然发现他枕头下露出半截樱花标本 —— 那是她项链里掉的，标本中间夹着颗带血的牙齿，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2016.9.3 化疗掉的第一颗牙，樱樱说我的虎牙像小兽，要收藏起来。」

暴雨在窗外呼啸。

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电影票，日期是 2015 年 4 月 12 日，座位号 7 排 8 号。想起许念念说过，那天是她「重生」的第一天，却也是陆沉舟「死亡」的开始。原来早在她忘记的时光里，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人生，剪成了她记忆里的樱花标本。

护士回来时，看见她对着电影票笑，眼泪却不停地掉。

「林小姐，患者情况稳定了。」护士递来张纸条，「他让我转交给你。」

纸条上是陆沉舟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喝醉的樱花：

「别难过，樱樱。我把你的记忆锁在了樱花巷 7 号，钥匙在你项链里。如果有天你恨我，就把那些标本烧掉，这样我连痛的资格，都能留给你。」

而此刻，林晚樱终于明白，最残忍的谎言从来不是欺骗，而是有人用整个生命做赌注，只为让你相信，自己值得被这样温柔地爱着 ——

哪怕这份爱，是从他的骨血里剜出来的，带着血和泪，却依然要在你面前，绽放成最美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