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长夜（上）

塔林带着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穿梭在断壁残垣之间，有如夜行动物。

在路上，塔林和他们说了更多家里的事情。

在战争来临前，他父亲是驻守堤俄玛的军官。堤俄玛一向人来人往，繁华热闹，守军并没有太重的工作，只要负责抓些小偷小摸，维护市场秩序，薪饷也相当不错。塔林他们家在城郊置办了这户石屋，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塔林的母亲莱娅，是个美人，那一头丝瀑一般的长发总是打理得光洁整齐。塔林的父母感情很好，一家人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都满心欢喜地盼望即将到来的弟弟。

可是三个月前，赫拉克斯人突然出兵进攻堤俄玛。塔林的父亲作战英勇，一开始守军是占据优势的——堤俄玛一向富裕，城里的商户按时缴纳钱粮，因此所有的军事工事都修缮得很完备，易守难攻。

可是战局就在赫拉克斯人亮出黑金长矛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后来的事情不难想象，父亲战死，母亲在巨大的悲痛下早产生下弟弟，在这乱局中艰难求活。母亲在白天一贯很坚强，但塔林无数次在深夜听到母亲痛彻心扉的哭泣声，为了深爱的丈夫，为了苦命的孩子们，也为了她自己。

普罗米修斯一言不发地听着，眸光沉深。

厄庇墨透斯早已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他从身上嗖地拔出一柄随身的匕首，递给塔林：「这个拿着，可以用来防身。」

塔林接过匕首，指尖微微发颤，说了声谢谢。

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在微弱月光下显得格外坚定。

「我一直在找机会，」他低声说，「黑金长矛，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我想把它们毁了。」

厄庇墨透斯怔住了，普罗米修斯微微眯起眼，认真听着。

「我一直在赫拉克斯人那边打杂，就是为了打听消息。」塔林咬着牙，声音发紧，「这两天我偷听到，他们有个仓库在北城角，藏着不少新造出来的黑金长矛和矛胚。我还听见士兵们说，这批货准备三天后送去别处。他们说不定还要攻打其他城市。」

他直视着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眼神里带着属于成年人的坚决。

「我求你们，和我一起去，把那些黑金长矛毁掉！」

夜风穿过废墟，带着金属的寒意。

厄庇墨透斯一听完就咧嘴笑了，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用求，算我一个！」

他的手按在了塔林的肩上。那瘦瘦的肩头似有力量注入，不再颤抖。

普罗米修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塔林，声音低而沉稳：「你知道这很危险吗？如果被抓到，你的后果会是什么？」

塔林咬牙，眼中闪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低声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普罗米修斯嘴角微动，这孩子倒和自己说了一样的话。

但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思索起了面前的两难选择：帮助塔林，可以避免更多无辜的生命死于黑金长矛之下；但这对谜题的解开会有什么影响吗？以身入局，是他们一直避免的事情，可命运这玩意儿，总是爱捉弄奥林匹斯山上的居民啊。

「那好。」他沉声说，「带我们去看看。」

塔林眼睛立即睁大了。厄庇墨透斯看着他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在断壁残垣间拉得细长，悄无声息地朝北城角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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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塔林家中，潘多拉正和莱娅蹲坐在微弱的火光边，那婴儿的小衣物就快完成了。

莱娅已经十分疲惫，但她咬着牙，坚持着将一缕缕藤蔓纤维与自己剪下的长发交织成细密的线。

我看到莱娅的手指因为疲惫和寒冷而微微发颤，于是悄悄在她们照明的烛火中注入了一丝力量。那火苗看似没有不同，但柔柔的发散出持续的热量，为她们递送着光明和温暖。

潘多拉飞快地穿针引线，耐心又仔细地一寸寸缝制着这简单实用的婴儿衣物。两人互相配合，进展飞快。

终于，潘多拉缝上了最后一道镶边，放下了针线。她把这厚实暖和的小背心递给莱娅，轻声道：「可以给小安穿上了。」

莱娅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件小小的衣物，指尖轻轻的摩挲着，感受那柔软又结实的质地。

那是用她自己剪下的长发、一点点捻成线，与藤蔓纤维交织而成的。在这破碎的世界里，她能给孩子的，只有这样一件微不足道、却倾尽所有的保护。

她低头望着熟睡的婴儿，眼眶微红，轻柔地为小安穿上了。

「谢谢你，」莱娅转过头来，对着潘多拉低声说，「我以前是个很在意外表的人，从没想过自己会剪去头发。可现在……我只希望他和塔林能活下去。」

潘多拉轻声回应：「你用自己的头发为小安做的衣服，这是一个母亲最虔诚的祈祷，一定会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莱娅点了点头。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我们都是一惊。

「有人吗？行行好，我不是坏人。行行好吧，请让我进去吧。」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莱娅犹豫了一瞬，终究走过去打开门闩，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老太太站在门外，裹着条破破烂烂的披肩，在寒夜中不住微微发抖。

「两位好心的姑娘，能让我进去暖和一下吗？我看到你们这里还有火光，我实在冻的受不了了。」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说。

「进来吧」莱娅没有再迟疑，把门拉开让老太太进来。

她们围坐在那盏唯一的灯火前，莱娅这时才觉得这灯烛已燃烧了好久，都没有熄灭，而且这微小如豆的火苗，竟然将整个屋子都照的暖洋洋的。但这时她顾不上多想，把老太太安置在离烛火最近的座位。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些好心人。」老太太眼中增加了一点亮色，皮肤略微红润了一些，随即掉下泪来。「哎，这世道，活着真是不易啊。。。」

「您从哪儿来？」莱娅问道。

「唉，我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就在城南。那日城门被攻破以后，赫拉克斯人涌进城来，一路上烧杀抢掠，南边儿现在没法儿住人了。」老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士兵们冲进我家见东西就拿，见食物就抢，然后一把火把我那小屋子烧成了平地。我只好往西边逃，这两天一直待在前边不远的那个酒馆儿里。」

「那小酒馆儿还在？」莱娅问。

「那里早就废弃了，什么都没啦，可还是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在那里缺吃少穿，越来越艰难，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出来碰碰运气。」

「您一定冻坏饿坏了吧？」潘多拉柔声问道。

老太太脸上的泪流的更快了。「这几天是没怎么吃东西，可是我也不奢望眼下能有吃的了，能找个暖和的地方让我坐一会儿，我就感激不尽了。」

潘多拉有些窘迫的搓了搓手：「我身上也没有吃的了，之前出了点事儿，身上的干粮全都没了。」

迟疑了一下，她转头望向门外，眼神一动。「进来前我看到院子里好像有个小花园，我想去看看，可以吗？」她望向莱娅。

「当然可以，不过那里早就没人种东西了，之前。。。我去世的丈夫喜欢弄些花花草草，我也没怎么管过。。。」莱娅想起丈夫，眼圈儿又红了。

潘多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去看看就回来。」她看向我，我们一起走出屋子。

绕过几堆倒塌的砖石，我们来到院角一处砖石围起来的一小片土地。这里杂草丛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潘多拉找来一截木棍，细心地拨开枯叶和杂草。见四处无人，我伸出右手，一小团火光在我的掌心浮动着，将眼前这个角落照的十分清晰。

「有了！」她拨动一种开着极细小淡紫色花的野草，掘了几下，伸手一用力，拔出了几株野生的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