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变成了两只鸟

      我们变成了两只鸟，在一个山坡上。

      突然遭到了其它鸟类的驱逐。刚开始的时候，是隔空甩过来的石块，然后是越来越近的驱逐。终究是在这个山坡上住不下去了，我们想着要赶快逃离出去。后来这驱逐就变成了追杀。我和王三使劲地飞呀飞呀，终于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我们决计暂时停留下来，休息一下。每个人选了一个僻静的，好隐藏的地方，那时候除了我和王三，还有三五只跟我们一样的鸟儿，我想应该是朋友或者家人吧。王三说我们躲在这里，说不定追我们的也会在这里歇息呢，我们得藏好点。我感觉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

      追的鸟儿果真来到了这里，他们就停在了我们前面的位置，他们嚣张又强势。我们畏畏缩缩。不知道这种驱逐，是因为我们鸠占鹊巢的咎由自取，还是美国对印第安人式的无尽欺凌，但我们始终在拼命逃亡中，以至于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

        终究是被发现了，只见停在我前面的那只鸟径直向我飞扑过来，一时间惊起了落在这一片的它的同类，和藏在这一片的我的同类，连同着我自己，也被拔地惊起，仓皇逃命。在飞到一个悬崖边上时，我感觉那只追我的鸟就要马上啄到我的羽毛了，我好像有一瞬间放弃了逃生的努力，直直的从悬崖上往下坠落。又好像是在坠落的过程中，突然意识到我的家人朋友还在前面被追杀，于是我又重新飞上来了，并且从对方鸟儿的后面突袭过去。我感觉到我啄掉了对方尾巴上的羽毛，然后王三好像反应过来我在后面了，他猛的调转头朝我飞了过来，并且和我一起猛烈得与那只被我啄掉尾巴的鸟儿作战。

      终于那个鸟儿败了，这次换它从我们眼前，像做自由落体运动一样，直直地，重重的落下万丈深渊。而我们来不及去探究甚至看它坠落后的样子，因为坠落鸟儿的另一个同类已经扑向了我们。我们一边使劲逃命，一边做防御。但是突然，那个鸟儿停下了，那个画面，那般熟悉，那般富有诗意，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某些感官好像开始发挥作用。原先拼命的逃亡中，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已经进入待机状态，所有的任务只有拼命逃亡，但也就是在那一刻，好像危机突然解除了，感官突然唤醒了。那种感觉了，就好像是我的某个感官凑到了我跟前，然后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攻击我们的鸟儿突然停下了，整个画面由几秒前的激烈作战状态，突然切换成了一副无比诗意和熟悉的背景画面。后来我知道那个画面为什么熟悉，因为那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诗句的背景。在那样橘色的天幕下，那只鸟儿显出了她雌性的一面，她没有战败，但她却突然放弃战斗了，好突然。

        她先是停下了进攻的动作，然后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停顿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在想她的爱人刚刚坠落的情景，还是在想念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着的美好的地方。也许是刚刚她也和我一样，在战争中关闭了其它感官，一心只想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她的伴侣垂直坠落的时候她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追着我们走出了好远好远。现在这个地方，突然间就剩下她了，他的伴侣已经不在她身旁，这个地方不是有着他们曾经美好回忆的地方，也离她伴侣坠落的地方很远了。她是突然间才反应过来吧。反应过来她在孤军作战，即使赢了也没有意义。

      我看着她，像一片雪花，又像一片落叶一样，在橘色的天幕背景下，开始缓缓地向下坠落，坠落的速度太慢，以至于我感觉那一刻她是没有任何重量的，只是轻飘飘的，从天际向下悠扬地飘转下去。

      王三又在陪护床上翻身了，陪护床咯吱的声音在夜晚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走廊的灯照到了病房里，整个房间的光半明半灭。真好，我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我不知道这是基于刚刚的梦，还是基于前天的那场手术，亦或是两者兼有。我们都活着，真真好。看着他那高大的身躯，紧紧蜷缩在医院窄小的陪护床上，我想北方医院的陪护床，是不是会更大一些，也会更舒服一些。

      也就是在那样的时候，光线半隐半现，一切能被夜晚吞噬的声音都已沉寂，而不能被这夜晚吸收的声音则格外震耳欲聋。我的心里猛然一颤，原来我如此深爱着王三。可是我不是一直爱着王三的吗，我们是爱人，是伴侣，也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相爱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寻常事。就像王三会接我下班，我会在闲暇时想给王三做顿饭一样，一样的寻常，正常，和稀松平常才对。但是那一刻的感觉太神奇了，我好像是一个一直身处于混沌中的人，在那一刻突然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样。我的全身一激灵，然后我爱王三的那个意识先是像袋鼠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跳动了一下，紧接着，我感觉全身都被热热的，类似暖流的东西串通起来。我很想描述那种感觉为电流，但是电流好像太窄太没有温度。我确认那一刻贯穿我整个身体的，确是暖流无疑。

      于是，在一切都已安睡的夜晚，我和我的爱意在深夜里醒来。那一刻，一切都隐藏在黑暗里，只有我的爱意，闪耀着无边的光。我爱王三，我们还都活着，我们还彼此相伴着，多大的幸运呀。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深爱的人能长期相守，又有多少长期生活的人，仍能彼此相爱，而我们偏偏正好在同时发生，又是多大的幸福呀。

      我们俩从陌生，相爱，到熟悉，彼此之间互道了无数遍的“我爱你”。我们从生理到心理都认定了彼此相爱，但是掌管爱意的神，在经过了一千多个日夜后，才想起要来打通我通往爱情的任督二脉。爱有很多境界，我不知道原先我处于什么境界，但是我能确认的是，在那一刻之后，进阶到了更深一层的爱的境界。

      我们相爱着，真好。不论是我们变成两只鸟的时候，还是我醒来你就躺在离我不远的陪护床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