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蒜》

咬下去的瞬间，总错觉自己在嚼碎薄冰。半透明的翡翠蒜瓣裂成细碎星光，酸先于所有知觉漫上来，舌尖泛起微小的潮涌。继而甜味从冰层下渗出，像冬雪消融后第一道溪水，裹着被岁月驯服的辣，蜿蜒游过舌苔的沟壑。
旧陶罐里浮沉的蒜头，早已褪尽雪色锋芒。醋把它们的筋骨酿得透亮，连辛辣都成了琥珀色的隐喻。齿尖叩开凝脂般的肌理时，会听见极轻的“咯吱”声，恍如踩碎结霜的枯枝。那些曾被眼泪腌渍的刺鼻往事，如今温驯地蜷缩在酸甜里，化作喉头一缕暖意。
最妙是含住蒜瓣时，任它在口腔慢慢化开。醋香从翡翠深处渗出，竟带出三分糯米的绵软，七分陈皮的清苦。祖母当年埋进陶罐的晨昏与霜露，此刻正攀着味蕾的藤蔓，一寸寸爬上眉梢。窗外的雪落得愈发轻了，而坛底沉淀的深碧蒜瓣，仍在替我窖藏着某个冬夜——煤油灯把佝偻身影拓在土墙上，苍老的手将新醋续入旧坛，说这是“给光阴点盏长明灯”。
最后一丝酸味消散在齿间时，白瓷碟里只剩醋汁画出的年轮。那些被腌制得近乎透明的时光，终究比我们更懂得如何与岁月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