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石榴作清供

六月初,石榴花已消尽了灼灼红艳,委地成痕,倒添了几分苍凉之美。此时枝头却愈发丰饶,累累青果垂悬,玲珑可爱。

自树下经过,忍不住伸手折取一枝,欲作案头清供。

案头清供,自古便是文人雅士心头所好。袁中郎在《瓶史》中曾言:“养花瓶亦须精良。”他将瓶视若知己,养瓶如养人,极重其洁净,水之澄澈,竟至于“如养好女”。字里行间,那份郑重其事,几近虔敬。又言“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寥寥数字,道尽玄机,增一分则俗,减一分则枯,恰在疏密有无之间。

古时书斋案头,随四时流转,清供之物亦随之更迭。春有水仙之幽,夏有菖蒲之劲,秋有修竹之萧,冬有寒梅之傲,或一茎幽莲亭亭,或一支金桂暗香。皆是借自然一缕清气,安顿身心。

俗世碌碌,营营终日,人总需些无用的美,为心灵辟出一隅桃源,慰藉这平淡烟火。

纵观前人画作,清供题材繁盛,工写皆然。宋人笔下,清供除却象征吉祥的器物,更不可或缺果蔬花卉,牡丹的雍容是人间富贵,天竹的红果是山野清欢,菊花的傲霜则是隐者风骨。至于写意一路,王雪涛之灵秀,吴昌硕之浑朴,那些看似随意的瓶花蔬果组合,亦无不赏心悦目,皆是心源流淌出的天趣。

石榴季节,折枝入瓶。其枝干瘦劲如铁骨,枝上果实尚小,却饱孕着青翠的生机,倔强而坚定地悬垂着。叶片稀疏点缀其间,反衬出几分野逸疏朗的趣味。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曾赞叹:“榴之性又复喜高而直上。”手中这一枝,端然直挺,枝梢昂扬,倒似从八大山人的画作里逸出,桀骜而独立。

我素爱沾花惹草,亦常在行途中俯拾些“无用”之物。譬如年年至石榴园写生,总见些干瘪的石榴,掉落于地,或伶仃悬于枯枝,遇见了,便轻轻拾起,置于案头。亦有吃不完的石榴或橙子,搁置久了,慢慢凝缩成风干的姿态。秋冬时节必买的佛手,还有那些遗落的莲蓬、松塔……不知不觉,竟也攒满几盒子。这些时光的遗蜕,自有其沉默的意趣。

清供一枝,不为附庸风雅,只为在奔流的光阴里俯身,拾取那些稍纵即逝的清浅碎影,将那一刻的触动与安然,供奉于心台之上。

这是对流逝的挽留,亦是对存在的凝视——如此纯粹地看,如此安静地在,与时光默然相对。

《庄子》所言的“虚室生白”,大约便是这般心境,瓶中一枝,案头一隅,清辉虽微,却足以映亮庸常生活里那些被遗忘的、本真的澄澈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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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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