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簪》

旧青瓷罐启封时，酸香先探出头来。那些翡翠色的蒜瓣蜷缩在琥珀色的醋汁里，倒像是谁把深冬的冰层敲碎了，将碎玉储存在这方寸之间。
记得腊月初七的夜里，母亲总要取出紫皮新蒜。剥蒜声像落雪簌簌，细碎的银衣堆满搪瓷盆底。冰糖在砂锅里融作金汤，桂皮八角在沸水中舒展成深褐的秋叶。蒜粒跳进玻璃罐的刹那，清水忽然漫上春色，自此在厨房角落静默地酝酿。
三十日后启封，蒜瓣已蜕成半透明的绿玉。用竹筷轻轻夹起一枚，琥珀色的醋珠顺着褶皱滚落，在碟心聚成小小的湖泊。咬开的脆响仿佛踩碎薄冰，酸意先如早春溪流漫过齿间，甜味却在喉头酿出温热的酒。阿婆总说这是”咬春”，牙齿叩开翡翠门扉，便听得见解冻的河床汩汩流动。
腊八粥的暖雾里，深碧的蒜瓣愈发莹润。米香与酸香在舌尖跳着古老的回旋舞，糯米裹着翡翠在唇齿间碾转。窗外的雪还在落，瓷罐里却永远锁着一段鲜脆的春意。这些年吃过各色腌菜，总不及那罐翡翠通透——原来母亲腌制的何止是蒜，分明是把岁末的月光、晨霜与牵挂，都封存在了碧玉簪般的蒜瓣里。
此刻齿间酸香未散，恍惚又见母亲立在晨光里，将新腌的腊八蒜排在粗陶碟中。那些碧色蒜瓣，原是时光窖藏的诗句，每嚼一次，便重读一遍泛黄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