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是张爱玲的自传吗

写张爱玲传记的作家很多,也不乏有写得好的,然而无论作者自认为怎样的客观皆难以还原真实的人物。木心曾说,你们不要给我写传记,写不好的。自传呢?就客观、真实吗?非也!有多少作者敢于坦露自己的内心?还原真实的经历,连记忆都会骗我们,哪有百分之百的真实?故而不少大作家不写自传,但从他们的作品中或多或少可以读到他们的人生,张爱玲的小说《小团圆》便是这样一部作品。

1975年,张爱玲在给好友宋淇的信中提到,因台湾作家朱西宁欲以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为蓝本撰写她的传记,促使她动笔创作《小团圆》,试图通过小说“重组”个人经历。她在信中强调:“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张爱玲对胡兰成《今生今世》中的自己定有诸多不满,与其让别人来写自己,还要以《今生今世》为蓝本,不如自己来写,以张爱玲的个性,不会直接写成自传,而是以小说的形式暗示作品基于真实体验。

《小团圆》的人物与情节映射着现实人物

女主角盛九莉的原型就是张爱玲本人。九莉的出身、求学经历、情感纠葛与张爱玲高度一致。她出身上海没落贵族家庭,母亲黄逸梵(蕊秋)早年留学海外,父亲张志沂(乃德)沉迷鸦片,家庭关系疏离。九莉的文学才华、对爱情的执着与幻灭,均映射张爱玲的生平。

男主角邵之雍对应张爱玲的前夫胡兰成。邵之雍(胡兰成)作为九莉的情人,风流成性、汉奸身份及对九莉的情感剥削,直接对应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婚姻。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描述的“岁月静好”与张爱玲在《小团圆》中“现世安稳”的婚书承诺形成互文。书中对其风流成性、情感背叛的描写与胡兰成《今生今世》中的自我美化形成鲜明对比。

蕊秋(黄逸梵)与楚娣(张茂渊)。蕊秋是张爱玲的母亲,摩登新女性形象与张母远赴欧洲求学、资助女儿留学的经历吻合。楚娣对应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两人精明现实却暗藏温情,张爱玲在散文中多次提及姑姑对她的影响。

燕山(桑弧)。电影导演燕山原型为桑弧,张爱玲与他在战时上海因电影合作产生情愫。小说中燕山的“甜净方圆脸”与桑弧的外貌特征一致,且两人关系因张爱玲的自卑与桑弧的克制无疾而终。

汝狄(费迪南·赖雅)是九莉的第二任丈夫,原型为美国剧作家(Ferdinand Reyher)。两人于1956年结婚,当时张爱玲36岁,赖雅65岁,这段婚姻持续至赖雅1967年去世。赖雅现实中的形象与小说一致——曾为哈佛高材生,晚年因病潦倒,但气质儒雅。婚姻中两人常靠救济金度日,甚至需变卖张爱玲母亲的遗物维持生计。这与赖雅晚年失业、负债累累的经历吻合。汝狄多次中风、骨折,行动不便,需长期卧床。赖雅现实中的健康恶化是两人婚姻的重要背景。汝狄的死亡未被直接描写,但小说通过九莉的回忆暗示其生命终结。汝狄的模糊化处理,恰体现了张爱玲对私密情感的克制与艺术升华。

张爱玲童年创伤与家庭破裂

九莉幼年被过继给大伯、父母离异、继母刻薄等情节,源自张爱玲真实经历。她曾回忆“翻过带碎玻璃的高墙逃离父亲家”,与小说中九莉逃离父亲的描写呼应。

香港求学与战乱经历

九莉在港大的求学困境(如经济拮据、宿舍生活)、日军轰炸香港的细节,均取材于张爱玲1939-1942年的港大生涯。书中“大考如上刑场”的焦虑感,源于她亲历的学业压力。

与胡兰成的情感纠葛

九莉与邵之雍的“汉奸婚姻”、情妇争端及最终幻灭,直接影射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关系。胡兰成在抗战胜利后逃亡、多次出轨(如与护士小周、寡妇范秀美),均在小说中通过邵之雍的“情妇们”呈现。

堕胎与生育创伤

九莉因流产导致身体受损的情节,对应张爱玲多次堕胎的经历。她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及“流产像生了一场大病”,小说中九莉的“子宫颈折断”隐喻了身体与情感的双重创伤。

与炎樱的友谊

九莉的挚友“比比”以张爱玲的印度好友炎樱为原型。两人共同购物、讨论性与爱的边界,炎樱的直率性格与小说中比比的“没结婚还是不要有性经验”等语言高度一致。

虚实交织的细节

家族隐喻

小说中“竺家”影射张爱玲的母系家族(李鸿章后裔),素姐姐、蕴姐姐等角色对应张爱玲的表姐妹,家族财产争夺与亲缘淡漠反映张爱玲对家族的疏离感。

文坛交往

编辑荀桦(柯灵)、文姬(苏青)等角色,虽经化名处理,但其与张爱玲的交往细节(如柯灵资助张爱玲发表作品)均基于史实。苏青与张爱玲的关系亦在小说中隐现。

争议与艺术加工

尽管《小团圆》以真实经历为蓝本,但张爱玲通过“意识流”重构记忆,部分情节属艺术加工。

小说将张爱玲的香港求学(1939-1942)与上海成名(1943-1944)交织,强化情感主题。沿用一贯喜用的“月光”“镜子”等意象,象征张爱玲对自我与时代的反思,超越具体事件。

尽管《小团圆》被视作“自传性小说”,但张爱玲本人强调“小说与传记不明分”,表明其创作融合了艺术虚构。譬如:小说中九莉的弟弟九林对应张爱玲胞弟张子静,但张子静晚年回忆称书中情节“有艺术夸张”。九莉与燕山的恋情也与张爱玲与桑弧的爱情不同,可能杂糅了张爱玲与其他人的情感经历。

《小团圆》通过高度凝练的自传性叙事,将张爱玲的家族秘密与幸酸,情感创伤与时代洪流熔铸一体。其核心人物与事件均源自作者亲历,但艺术加工使其兼具私密性与普遍性,成为“记忆之书”与“欲望之书”的双重载体。

张爱玲在遗嘱中明确要求销毁《小团圆》手稿,但其遗产执行人宋以朗认为遗嘱未明确涉及该作品,最终决定出版。

由此可见,《小团圆》是以真实经历为骨架、文学想象为血肉的自传体小说,既非严格意义上的自传,也非完全虚构的创作。

张爱玲曾称《红楼梦》是“大悲剧”,而《小团圆》的命名可视为对“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另类回应。书中人物的离散而非聚合,体现张爱玲对“宿命团圆”的否定,强调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孤独。中国文学传统中,“大团圆”往往象征世俗圆满,而张爱玲以“小团圆”命名,既暗示个人化叙事的私密性,又暗含对宏大叙事的拒绝。

“小团圆”在于其未完成性,既指向张爱玲对情感圆满的绝望,也暗示文学创作对生命残缺的救赎。正如小说结尾九莉的顿悟:“这路走到了尽头”,而书名恰似一盏未熄的灯,在苍凉底色中标记着存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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