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开庄户人家的柴扉—-《皇天后土》

周同宾，河南省南阳社旗县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1976年以来已在全国150余家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文论1400余篇，近400万字。1998年，纪实散文集《皇天后土——99个农民说人生》获得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奖。

《皇天后土》创作于20 世纪 90 年代至 21 世纪初，面对改革开放后农村劳动力流失、传统农耕文明式微的现实，书写记录正在消逝的乡土记忆，更侧重对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变迁的感性回应。《皇天后土》的语言充满文学诗意，融入方言俗语（如 “日头”“地头蛇”）与意象描写（如 “黄土像粉末一样钻进皱纹”），将乡土社会的质感转化为可感的文学形象，更易引发读者的感性共鸣。

一、“两叹一惜”的写作动机。

在书中的自序中，周同宾道出了写作的动机。

一叹：乡村每一条路都是一代又一代的农民，一层一层地用脚踩实的，宛如一页又一页的书掩埋于地下，无人知晓。

二叹：曾经熟悉的人慢慢离开了，他们的命运、身世和个性，慢慢埋于土里、化为乌有，也将无迹可寻。

一惜：承前启后的时代，激烈的社会变革，让农民成为了这个时期的标本和证明，但人生短暂，人一死，一切将烟消云散。岁月悠悠，大地茫茫，农民渺小。又有谁？愿意去荒乡僻野叩开庄户人家的柴扉？

作者本着为当代做个记录，为后世留一个档案的情怀，耗时多年走访河南南阳百余村庄，记录普通农民的生存状态，自称“一个替农民立言的笔记者”，选择以非虚构散文记录真实农民的声音，“让每个农民说一席话，说身世、说生活、说一个人、说一件事、发一番感慨、发一通牢骚，话必须是真心话，正确与否、准确与否、倒在其次”，让读者从中可以看出农村的一种真实农民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

二、三重维度的乡土史诗

“皇天”征自然规律与命运无常，“后土”表土地崇拜与农耕信仰，二者构成农民精神世界的两极。

99篇独立散文，每篇以一位农民（或家庭）的第一人称自述展开，形成“乡土众生相”。周同宾将豫西南农民的生存状态与精神世界凝练为三个既独立又关联的部分，这三个部分在主题聚焦、叙事视角和情感基调上呈现出鲜明差异，犹如三棱镜，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乡土社会的变迁：

第一部分：悠悠岁月，生存重压下的苦难史诗

这一部分以“活着” 为核心命题，直面农民在贫困、饥饿、政治运动中的挣扎。例如《苦菜》中守寡熬儿的屈巧儿，在物资匮乏与礼教压迫下“把黄连当糖嚼”；《肉味》中的老农洪保太，因贫困 “几十年不知道肉香”，只能通过想象 “闻着别人家的肉味咽口水”。作者通过这类人物，将 1949 年后至改革开放前的农村苦难具象化，呈现出 “生存即挣扎” 的残酷现实。

第二部分：茫茫大地，土地伦理中的精神图腾

此部分以土地为精神母体，挖掘农民与土地的血脉联结。《土命》中的赵德富“死也要埋在自家地里”，认为 “土地是人的根，拔了根就活不成”；《黑土》中的邵金聚则将土地视为 “厚德载物的母亲”，用一生践行 “种地如修行” 的信念。这些篇章超越了简单的生产关系描述，将土地升华为承载乡土文化、宗法制度和生命意义的符号，呼应了费孝通 “乡土社会是安土重迁” 的论断。

第三部分：芸芸众生，转型时代的命运浮世绘

随着改革开放的冲击，农民群体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分化。《圆鱼》中的吴柱子通过养鳖致富，却陷入“富了口袋空了心” 的迷茫；《党员》中的张玉兰坚守集体主义，却在市场化浪潮中逐渐边缘化。作者以 “实录” 手法呈现农民的多元选择：既有《时运》中靳春阳往鸡嗉子里填石子的投机行为，也有《老鸹》中无名女性离开土地的觉醒。这种复杂性打破了对农民的刻板想象，展现出时代转型期的精神裂变。

三、人文关怀与现实忧思

“悠悠岁月”中农民们讲述的是生存的艰难，是纵向的历史切片，揭示苦难的根源；“茫茫大地”中农民抒发的是与土地无法割舍的深情，是横向的文化剖面，展现土地的精神内核；“芸芸众生”中农民们诉说的是对命运的抗争或屈从的阅历，是立体的当代投影，呈现转型期的复杂生态。

三者共同构建了一部“农民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然而中国农民生存的底层逻辑却是一致的，文中记录的是河南南阳农民的“乡土众生相”，但无论是哪个地域的中国人，都能在文中找到身边熟悉的影子。正如作者所言：“把形形色色的农民，一个一个写下来，为当代做个记录，为后世留下档案”，这种只记录、不评价的写作方式，使《皇天后土》超越了地域与时代的局限，成为理解中国乡土社会的重要文本。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以学术理性审视乡土社会的现代转型困境，担忧传统秩序瓦解后的文化失序，其研究隐含对乡土社会命运的关怀。周同宾的《皇天后土》以文学感性记录改革开放前后农村的变迁，既书写农民的坚韧，也流露对传统农耕文明衰落的怅惘。两者虽一为理论剖析、一为情感叙事，但均透露出对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何去何从的深切思考。

翻开《皇天后土》，感受周同宾的“两叹一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