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向云泥】第七十一章:寒帐探伤,心结微解

第七十一章:寒帐探伤,心结微解

这两日将军卸任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扩散到了每一个角落,带来了惶恐、不安,以及对未卜前途的深深忧虑。

阿凌的营帐内,烛光如豆,将她孤单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帐壁内的简易的屏风上,扭曲而寂寥。

夜已深,喧嚣与戒备都已沉淀下来,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独自面对那些不便让他人看到的伤口。她坐在屏风之后,借着昏黄的烛光,露出后背和右肩,。那是一道七,八寸长的新伤,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最近一次与敌军斥候小规模遭遇战时留下的。

她的正望着桌上的金疮药失神,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铁将军对峙的每一个细节:他疲惫的眼神,沙哑的声音,那句“我累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自己最后那个冰冷而标准的军礼……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比肩上的伤口疼痛百倍。

那个她视为天、视为信仰的男人,那个支撑她走过所有苦难、塑造了她如今一切的榜样,就那样……轻易地……放弃了?放弃了坚守,放弃了责任,甚至放弃了对她和承峰这些他亲手栽培起来的后辈的明确嘱托?

她不理解。

愤怒、失望、委屈、迷茫……无数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心底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木偶,只剩下坚硬的外壳,内里却是一片荒芜。连日备战的疲惫、时刻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她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一切的目标,似乎也随着那个伟岸形象的坍塌而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阿凌沉浸在这种近乎毁灭的寂静中时,帐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阿凌浑身一僵,如同被惊扰的猎豹,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地抓过旁边的外衫,迅速盖住了自己裸露的右后肩,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何人?!”

玉离走了进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屏风后那道明显有些慌乱的身影,以及……空气中迷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气息,刺激着他的敏感的五感。那双深邃的黑金色眼眸微微一沉。

“是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愠怒。他几步便绕过屏风,走到了阿凌面前,目光直接落在她那被衣物遮盖的右肩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受伤了?”

阿凌看清来人,那颗充满警惕的心,立刻就安稳了下来。仿佛只要有玉离在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 她不自然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语气虽然依旧试图保持平淡,但那份紧绷感却已悄然消散:“你怎么来了?不过是些许小伤,不碍事。”

玉离并未在意她的嘴硬,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简短地解释道:“在药王山的寻觅有了初步结果,便过来看你。”

玉离看着她那依旧紧绷的身体,心中一叹。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肩膀,从新带她在屏风之内的矮凳上坐下。

“转过去。”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却又奇异地柔和,“我看看伤口。”

“我说了不碍事。”阿凌试图挣扎。

“阿凌。”玉离唤了她一声,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轻易便瓦解了她所有的抗拒。

阿凌最终还是默默地转过身,有些僵硬地、不情不愿地褪下了肩头的衣衫,露出了那道伤口。

玉离的眉头瞬间紧紧锁起。那伤口深长,离她颈侧的动脉不过一寸之遥。若是再偏上分毫,后果不堪设想。一股后怕与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涌上他心头。

“如何伤的?”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而显得有些冰冷。

“……最近一次小战役,意外罢了,本无大碍。”阿凌低声回答,似乎不愿多谈。

玉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从桌上拿起那瓶金疮药,用指尖挑出凝脂般的药膏,动作轻柔地向她的伤口探去。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刚一触碰到阿凌温热的肩胛,她便如同受惊的林鹿般,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向前躲闪。

“坐好。别动。”玉离的声音简短而强势.

他继续上药,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心中的情感却如同翻涌的怒海,复杂而矛盾。

他本以为,有了那条与他心神相连的寸心缕,他便可以稍稍安心,让她去驰骋沙场,去完成她的抱负。他以为,只要能感知到她生命无虞,他便能忍受这份远隔千里的牵挂。

可现在,当他看着她肩上那道刺目的伤口时,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根本做不到。 他无法视而不见她身处任何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中。他好想……好想就此将她带走,将她藏在自己最安全的羽翼之下,为她隔绝世间所有的风雨和刀枪,让她再也不必承受这般苦楚。

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是阿凌的执念,是她用血泪和生命选择的理想。 成为凌将军,保家卫国,是支撑她从泥泞中爬起来、活到今天的唯一信仰。若他强行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圈养成一只金丝雀,那便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在绝境中依旧能闪烁出耀眼光芒的阿凌了。

玉离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楚与挣扎,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不容动摇的温柔。他将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之上。冰凉的药膏覆盖在伤口上,带来一丝奇异的舒缓。

帐篷内陷入一片寂静。

“老将军的事,我已知晓。”最终,还是玉离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阿凌的身体微微一僵。

玉离一边为她上药,一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很失望?很愤怒?觉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被全世界背叛了?”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精准地扎在了阿凌心上最痛的地方。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你懂什么!”阿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将军他……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她想说“英雄”,想说“榜样”,想说“擎天柱”,但这些词在经历了昨晚的对峙后,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化为更深的痛苦和不解。

玉离看着她这副模样,他放下手中的药膏,也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着她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声音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

“阿凌,在我眼中,你的将军……只是个普通人。”

他看着阿凌眼中闪过的不解与抗拒,继续用一种平静而有力的语调说道:

“无论是神,妖,还是人……都会累,会怕,会做出不符合你期望的选择。在七情六欲面前,众生皆平等。 这……才是生灵的本性。”

他继续开导道:“你将他视为神祇,将他当成你前行路上唯一的灯塔。所以当这灯塔的光芒有熄灭的可能时,你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光呢?”

“你自尘埃中挣扎而起,浴血奋战至今,靠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是你骨子里的那份不屈,是你心中那份守护的执念。他只是……他不过是……恰在你最需之时,为你燃起第一盏灯火之人。但他绝不是,也不应该是你唯一的光源。”

玉离的话,像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清泉,缓缓地、却又不可抗拒地,流淌进阿凌那颗因信念崩塌而几近干涸的心田。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充满了智慧与通透的黑金色眼眸,那份一直以来紧紧攫住她心脏的、被“背叛”的巨大痛苦,似乎……在悄然消解。

是啊……她一直依赖着将军,将他视为不可动摇的精神支柱。却忘了,自己也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弱小雏鹰了。

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渐渐由痛苦、迷茫转向思索,玉离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在他面前,终于放下了所有属于“凌将军”的武装和坚强。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对将军的失望、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泪水。她的眼睛渐渐红润,却倔强地咬着唇,转过头去,不让玉离看到自己眼泪掉下的么样。

玉离看着她这副脆弱得让人心疼的模样,心中酸楚。他伸出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将她揽入了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玉离静静地陪着她,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与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阿凌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开,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伤口已被玉离细心地重新包扎好,那清凉的药膏正丝丝地渗入肌肤,仿佛缓解了心灵和肉体的疼痛。

帐外的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鱼肚白。

玉离看着她恢复了些许精神的脸庞,开口道:“我可以在此停留几日……”

“不用了。”阿凌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她抬起头,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已重新恢复了几分属于凌将军的坚毅。

“玉离,我知道你的事情也很紧急,你离不开。”她故作坚强地笑了笑,“而且……军营重地,你在这里,诸多不便。”

“……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阿凌关心的问道。

“有了初步的线索,我正要离开,去往下一处。”玉离并未细说,只是道,“此行顺利的话,或许……很快便能回来。”

他看着阿凌眼中那明显的不舍,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你。。保重。”

阿凌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却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港湾,将脸埋入他带着清冷气息的肩窝,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料。许久,她才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

那双总是清亮坚毅的眼眸,此刻却像一汪被投入了无数心事的深潭。万千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都梗在喉间,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与担忧。她看着他,最终,所有的挣扎与牵挂,都化作了那句同样简短,却承载了万千分量的话语:

 “你也是。”

随即,玉离便不再停留,转身掀开帐帘,身影如同一缕青烟,悄然融入了黎明前的薄雾之中。

阿凌不舍地望着玉离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也消散在空气里。

她知道,自己并非真的不想多留他几日。是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会因为玉离在身边而感到过分的安心,害怕自己会沉溺于那份被保护的温暖之中。她是习惯了在风雨中自由生长的野草,她怕自己会因为贪恋这份呵护,而真的变成只能生长在温室里的娇贵花朵。

她要变得更强。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要真正地、从内到外地,磨砺成那个他人眼中、也该是自己心中的,无坚不摧的凌将军。

只有那样,她才有资格,骄傲地、独立地,站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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