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说秦腔｜传统戏第30讲
《牧羊卷》：一碗残饭里的忠孝人间
羊圈里的刀光，坟茔前的泪光。《牧羊卷》这出戏，秦腔老戏迷没有不熟悉的，它别名多得很——《牧羊山》《朱痕记》《放饭》，讲的是唐代一场“家破人未亡”的血泪传奇：少年朱春登替叔从军，前脚离家，后脚婶娘就勾结侄子宋成谋夺家产。宋成半路杀人未遂，谎称朱春登战死，逼其妻赵锦棠改嫁。赵锦棠宁死不从，被婶娘一棍子赶进深山放羊，婆婆也连带遭殃。 谁料朱春登不仅没死，还立功封了侯。回家听闻母、妻“已故”，他悲愤交加，斩了宋成，又在坟前搭棚“放饭”祭亲。偏偏此时，行乞的赵锦棠婆媳讨到坟前，婆婆失手打碎饭碗，惊动朱春登。夫妻凭“朱痕”相认，恶人伏诛，寒窑苦命人终见天日。
这出戏的戏眼在“放饭”，绝活看须生。最抓人的，当属《放饭》一折。朱春登一身孝服跪在坟前，从哀母哭妻到疑妻认妻，全凭唱功和身段撑场。秦腔名宿乔新贤演这一折堪称一绝——苦音乱弹穿云裂石，帽翅打口条、甩孝巾如风卷残雪，把侯爷的悲愤与恍惚演得入木三分。
更妙的是戏词里藏着的古意。朱春登见妻“复活”，一句唱词常见版是“却怎末今还在阳世人间”，但乔老原词却是“阳世三间”。这“三间”并非笔误，典出《济公传》《小五义》，暗合“三间正房”喻人间，与“阴曹地府”对仗，老戏的讲究就在这一字之深。
青衣赵锦棠同样难演。风雪牧羊时的踉跄身段，拒嫁宋成时一句“决不从命”的柔中带刚，尤其是席棚诉冤时“泪流满面”的程派低腔，如寒泉呜咽，听得人脊背发凉。
牧羊卷里卷着的，何止一家悲欢？ 这戏脱胎于唐代《牧羊宝卷》，几百年传遍梆子戏班。从陕西乔新贤到甘肃展学昌，从河北梆子到河南豫剧，版本虽多，根子却一样：穷苦人的骨头比羊鞭硬，守节义的人终能等来天光。
它戳穿的更是人性之恶：婶娘为财害亲，宋成贪色忘义，像极了今天为拆迁款逼死老母、为彩礼卖掉妹妹的新闻。而朱春登舍饭济贫的善举，赵锦棠磨房推磨也不改嫁的硬气，恰是一剂醒世良药——利字当头时，别忘了头顶还有“仁义”俩字。
一台《牧羊卷》，半部伦理书：羊吃草，人吃人，终不及一碗残饭里的朱痕泪；戏落幕，天破晓，忠孝二字照透千年风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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