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

一、一瞥十年

        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年代，推崇皇皇巨著《红楼梦》，鄙夷看《金瓶梅》的环境下，直到现在罗仲君也只听高晓松在自媒体上介绍他对这两本书的看法与评价，而根植于从儿童到成人接受传统教育一路走来的罗仲君，本能的就排斥《金瓶梅》，何况他或许是早过了青春期才看的红楼梦，总是在看到袭人和宝玉几次云雨和贾瑞想吃天鹅肉被凤姐设局，贾蓉、贾蔷用一桶粪尿水浇透后气急败坏因此抱病而亡的事迹再也看不下去，书犹在而人已时过境迁，就更提不起兴趣了。留下厚厚的精装《红楼梦》在书架上吃灰，徒增岁月。

        一晃眼，这故事或者说事故在罗仲君心底就沉淀了二十四年，到今天也是该浮出水面的时候了，不然他会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时间是二零零一年晚春，葡萄结着串串果实开始从青涩到成熟的时节，那时的罗仲君三十刚出头，方正脸，穿着长袖T恤，着蓝色牛仔裤，脚套一双白色运动鞋，蓄着寸头，精神气十足，正值男人的黄金岁月，和两同学合伙经营的拉丝厂从原翠屏路小河边搬迁到北坝上面原丰产乡三麻纺织厂破产厂房，离县城约五公里，买了一辆金杯双排座白色小货车上下班兼送货用，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前途有光亮，心中有期许。

        就在小日子悠哉悠哉一天一天平淡中度过时，有天上午罗仲君正开车去往三麻纺厂的路上，突然接到自称文化宫的电话。

        “喂！罗仲君你好！我是工人文化宫的郭杰，好多年没联系了，现在在哪儿发财呢？”

        声音很是熟悉，罗仲君在脑海中回忆着十年前的点点滴滴边说：“你好你好！哪儿啰！现在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真是好久不见。”

        “我们文化宫现在重新装修了舞厅，准备下周开业，想到你之前在我们舞厅演奏过，所以第一个想到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文化宫舞厅弹贝斯。”

        “哦……谢谢谢谢！很荣幸还能想到我，如果只是晚上演奏应该没问题。”距离罗仲君上次在文化宫打架子鼓刚好过去十年，听着来电者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罗仲君脑补着郭杰的面容，心中一动就答应了。

        这天下午两点左右罗仲君如约走进曾经熟悉的舞厅，舞厅已然重新装修，各种射灯在高高屋顶的黑色铁架上排布整整齐齐，四周的墙壁贴着带有花纹图案浅黄色的厚厚的壁纸，下面一圈是奶黄色丝绒如咖啡座组成的一个个小包间模样的卡座。左前方是抬高的半弧形舞台，四个巨大的黑色的音箱重叠在舞台左右前方。进门左手边高于地面两步靠窗第一排的半敞开的小包间两男两女四个人正在切磋麻将，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手上夹着细细的白色女士香烟，正在打量之际，四个打麻将中的一个人站起转过身来，喊了声来了哇…，罗仲君一抬头，“哦！原来是你，你就是这舞厅老板啊~厉害呀……”高强还是当年荷尔蒙分泌旺盛留下的青春痘后遗症，满脸疙瘩，有了阳刚稳重气质。此时其余三个打牌人均已站起身准备走出来，一个是舞厅老板高强的老婆，此前认识，另一个男士很是面熟，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之前电力公司舞厅的歌手。那个年轻女孩不认识，个子高高，面容姣好，眼睛大大的鹅蛋脸型，一袭紧身的春装衬着姣好的身材，黑色的长发拉直过，笔直地垂在左右脸庞，显得特有质感，一股年轻带着叛逆的气质扑面而来，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不过因为罗仲君对打牌和抽烟从来怀有偏见，对人亦是，所以不太感冒，心底流过一个小飞女的感受。

        “这是罗仲君，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

        “这是苟倩，是我们的女歌手，这是男歌手翟鹏”。

        舞厅老板高强右手伸展一一指点介绍着，仿佛这几个人是某样物品，而罗仲君显然心思已经飘远，毕竟距离上次来文化宫舞厅已十年，满脑子都是青春年少时就在这舞厅打鼓的美好时光，心中五味杂成，所以显得漠不关心有些淡然，只礼节性微笑点头致意。

      等罗仲君在约定时间晚上接近八点去到舞厅，炫目的灯光，节奏强劲的迪士高声浪，地板都在震动，才发觉舞台上乐队就他和键盘两个人组成，曾经教过罗仲君吉他的陈军陈老师施职键盘，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小提琴演奏家郭子的学生。算是师徒重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昏暗的舞台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照在谱架上，一摞流行歌曲带歌词简谱配上和声走向的罗马数字就是罗仲君的演奏谱，心情忐忑地在谱架前椅子上坐下，调整贝斯背带长度，插入音频线，然后将贝斯立着横放在右腿上，记忆的闸阀在幽暗的灯光下浮现，整整十年啊！居然又来到老地方演奏乐器，只是从十年前的架子鼓改换成电贝斯，让罗仲君有些恍然。正恍惚间罗仲君看到陈哥射过来的眼神和音箱传出来的低八度音G音，瞬间明白这是进入演奏角色前的调音阶段，于是开始依次GDAE校准四根琴弦。在八点钟准时奏响了开场曲，欢快热烈的大调乐曲声倾泻而出，等到暖场曲刚刚结束，灯光大亮，满屋生辉，舞厅回响起浑厚的男中音。

        “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在这美好的夜晚，文化宫舞厅迎来了重新装修后的又一春，将舞厅定位于休闲娱乐舞蹈和蹦迪的新时尚，希望各位新老朋友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玩得开心，跳得满意。在闲暇时光里有我们长久的陪伴，接下来开启今晚第一曲，由我给各位来宾献上一首林志炫的《单身情歌》做为开场舞曲，谢谢大家！祝大家今晚高兴而来尽兴而归。”

        灯光暗下来，只留四周墙上点点星光，人群消失在暧昧的夜色里。陈哥用右手奏响他的Roland（罗兰）电子合成器模拟电吉他失真音色惊艳响起，同时左手在下方另一台雅马哈电子琴奏出鼓点节奏和背景音乐，罗仲君则用大三和弦根音紧跟配合，电吉他飘逸的失真音色在空中飘扬，贝斯的低音紧紧拽住音乐结实地生根于大地，一个节拍跟着一个节拍。一刹那久违的麻酥酥感觉贯穿罗仲君全身，音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