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澜:一个中年金属爹的唱片柜与继承问题

我家的唱片柜,曾经是我大学时最“豪横”的财产。
省吃俭用、压岁钱、打零工、饭票换现,只为抱一摞打口CD、LP、磁带回宿舍。
哪怕唱片被切口、盘面有划痕、歌本里有一半是波斯语,我也如获至宝。
那时我们这些打口青年的信仰是:“贵不要紧,论斤称才是真正的浪漫。”

我以为这些唱片是我一个人穷嗜癖的延续,没想到多年之后,它们在女儿身上,拐了个弯活下来了。

我女儿是看着我抱吉他、翻碟、在客厅里一边弹一边瞎哼哼长大的。

以前,她几乎没碰过我那些实体盘,她用App,用流媒体,用她同学共享的云端链接。她会在自己耳机里放City Pop、放一些我都搞不懂的电子民谣融合后摇djent混合二次元。虽然她尊重我CD柜上的每一张打口盘,我也尊重她用蓝牙听的每一首我不认识的歌。但我看着她听歌的样子,有时候还是会嫉妒:这丫头该不会真以为音乐是“自来水”吧?

她觉得音乐是从手机蹦出来的,但我知道,音乐是从我穷得响叮当的大学课后挤出来的。

那些年我练就了一眼识盘的“街头鉴定术”,靠眼神识封面,靠手感掂质量,靠封底看厂牌、年份、字迹判断是不是宝藏。买回去一听,哪怕发现是毛里求斯后摇?那也认了,至少不是欧美车载精选。

她最爱的歌单里,有我当年咬着牙翻译歌词、记吉他谱的曲子;她耳熟能详的某张唱片,是我在打口摊守了半年才蹲到的;她有时候说“Slayer这段riff真屌”,我也只说“你爸我二十岁听这段的时候差点热泪盈眶”。

她也许还没意识到,她听的很多“云端的歌”,其实是我唱片柜里躺着的“尸体”。换句话说,她听App里的幽灵,我家里供着原版遗照。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爸,有首歌在App上灰掉了,听不了了。”我问她哪首,她递过手机给我看了看,眼神明显带点不甘。

我点点头,从柜子里抽出一张CD,熟练地放进老CD机,“来,原版,带封面,歌本还香着。”

她怔了一下,眼神变成“肃然起敬”,然后有点不服:“你怎么有这张的?”
“大学就买了,那时候是论斤买的。”

那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这柜子不是我一个中年人死磕怀旧的象征,而是一个人肉服务器,存的全是App删不掉的声音。

有时候我放一些“有攻击性”的满场猪叫的碾核,她会皱眉:“你是不是听这种才变成现在这副德行的?”我说:“不是,是因为这种,我才没变成你不喜欢的那些同学们的中年油腻爹。”

她也会说我听的碾核吵,说某些爵士怪,说陈升唱的难听……但她也在听我听的世界,会跟我说:“爸,我在试着扒谱,最近在练一首歌,结构怪得像你年轻时的那些碟。”我点点头,没说我早在她出生前就把那首歌的吉他谱手抄过四页。她一边吐槽我听的破歌“像马桶堵了”,一边还是会靠过来问:“爸,这段吉他是不是用了Fuzz?”

有时候她会跟我开玩笑:“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信有人又帅又会写歌?”
我点头:“这事儿靠得住的只有Dave Mustaine。”

我们也会一起在车上听我的歌单,她听着听着说:“这一段我耳熟。”
我说:“那是你小时候的摇篮曲。”
她瞪我:“你居然用铁娘子当摇篮曲?!?”
我摊手:“不然你以为你为啥性格这么硬核?”

所以,我这柜子唱片,不是给她听的,是给她认祖归宗的。

也许她可能一辈子不会打开CD机,也许哪天我不在了,她可能会直接把这些唱片打包丢给某个回收废品的。

但只要她还记得有些声音,是在App找不到以后,只有我这儿还在响着的;只要她还记得那些年听歌时,她爸坐在一堆杂乱的唱片盒和琴谱中间,边放边讲、边讲边鄙视电台热单,那我这柜子就不是“音乐遗物”,而是“感官传承”。

不是我逼她听金属,不是我要求她爱那些封套里长得像杀人犯似的老乐手,我只希望有一天她又遇到一个App灰掉的瞬间,她会说:“这歌,我爸柜子里有。”

她有她的时代,耳朵里装的是字节流、推送算法、云端缓存,但她不知道,她那些“随便听听”的东西,其实踩在一堆我当年抢救回来的音乐尸体上。

这柜子不是我的荣耀,也不是我的博物馆,但可以是她的地下室,是她在主流世界之外,永远可以偷偷躲进来的声波防空洞。

她听不听这些盘没关系,只要有一天她能跟同学说出:“我爸有原盘”,那我就赢了。

直到又有一天。
她在App上找不到某首歌时,终于走向了我那个落满灰的唱片柜。她第一次像是在查资料一样,从上面抽出一张碟。

那一刻我没说话,但我知道,这柜子终于等来了它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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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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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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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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