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随记

此刻的随记

朱玉林

天光才刚拨开窗棂，薄薄地铺在青砖地上，像初生的绒毛。

世界尚未醒透，而时间却已悄然游过指隙，水纹般荡开去了。

多少人在这样初醒时分，已将目光死死钉在钟表那刻板的刻度上，伸长脖颈似鹅，执着地追索着未来那渺渺烟云；殊不知光阴这灵物，偏生从你指缝间滑溜而过，像鱼儿一般，不待你惊觉便杳无踪迹了。

我见过小巷深处坐着的老鞋匠，把一双布鞋的底子钉得结实稳当，嘴里哼着小调，额头上的皱纹也像跟着打拍子般舒展。

妇人在灶前揉面，那团白面在她指间柔韧起伏，如同莲花次第开放。

此时此地，何尝需要远方的悬想？生活本来丰盈，如新米在仓，只是我们常自蒙双眼，看不见身边那朴素而滚烫的馈赠。

茶杯里积存着陈年旧渍，一圈深褐色沉默地嵌在杯底。

那是无数过往时刻留下的印记，然而其中多少茶香，我们曾心不在焉地错过？

日子如雨滴，每颗都晶莹剔透，然而人们总爱把目光投向远处天空，却任脚边水洼中那些珍珠般的瞬间迸裂散落。

想那时光的流水，本可以洗净蒙尘的心灵，岂容我们只顾举首张望未来空悬的虹霓，而任脚下清泉白白淌过？

茶肆的檐角，正悬着一颗将滴未滴的水珠。

它原该坠入某个喝茶人后颈里，惹出些微凉意与抱怨罢？

然而半空里，一位卖花姑娘挽篮轻巧走过，篮中茉莉的幽香氤氲升腾——那颗水珠恰恰被花瓣温柔地接住，盈盈一颤，便不再坠落了。

原来生活并非别处高悬的明月，它就在你掌心托着的那杯温茶里蒸腾；在鞋匠的锤音里起落；在妇人手中面团柔韧的呼吸里发酵；甚至，在檐角水珠与茉莉那猝不及防的相拥中——它静静安卧于每个此刻的脉动之中。

莲开在淤泥里，不染亦不避，它知道：自己就是此刻。我们何尝不能如此，于每一个当下坦然吐纳，如莲花般舒展？

这当下虽小，却足以安放整个生命——你给它多少热忱的凝视，它就回赠你多少寸寸的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