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会演戏,好戏还在后头

图:网络

“不仅孔子、孟子没看过戏,屈原、曹操没看过戏,而且李白、杜甫也没有看过戏。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这番话,是余秋雨在讲《中国文化课》时说的,语气中充满遗憾。他认为,这不仅仅是少了一项娱乐活动那么简单的问题,这意味着中国的戏剧文化迟到了上千年。

问题非常严重!

在文化发展的历史上,戏剧的有无,实在是一件天大的事。

古希腊早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有了永垂史册的悲剧,古印度早在二千年前就有了充分成熟的梵剧,中国本来在文化上什么也不缺,怎么就独独缺了戏剧?

余先生是个非常骄傲、非常爱面子的人,在谈及老子、孔子以及唐代诗人时,可谓神采飞扬,说到元代才姗姗来迟的戏剧,不禁捶胸顿足,连连叹息。然而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一下子就能抓住中国戏剧迟到的症结。

戏剧文化迟到的原因等下再说,先听余先生说说看戏的好处——

一般的艺术,要么动用视觉,像绘画和雕塑;要么动用听觉,像歌唱和奏乐;要么动用符号表述,像故事和诗歌。而戏剧,却把它们全都包罗了、综合了、交融了。这就是说,把人们的视觉系统、听觉系统、思维系统,全都调动起来了,让人不再以一个片断的人,而是以一个完整的人进入审美。这不仅是艺术史上的大事,也是人类史上的大事。而且,戏剧的审美是一种群体审美,因此一个个完整的个人又扩大为社会群体。无数观众在同一个空间里与创作者进行着及时反馈,世道人心毕现无遗,有时甚至以群情激昂的声势显示文明的步履。

如此说来,你还觉得看戏不重要么?

那么,元代以前没戏看,到底为啥?

查资料,余秋雨作为文化学者,学术上最突出的贡献就在于戏剧研究。前辈学者纷纷绕开这个课题,而余秋雨却是白手起家,在“没有戏剧的地方研究戏剧”,他最先研究的正是“为什么没有戏剧”。

结果很喜剧。

两条:

中国人在生活上的“泛戏剧化”;

中国人在精神上的“非戏剧化”。

说白了,中国人在现实生活中太虚伪,太爱演戏,说难听点叫太爱装逼。鲁迅先生不止一次说中国人喜欢“做戏”,喜欢“演给人看”。

引导民众“做戏”的是谁?

余秋雨认为大多是儒者、名士、君子。

君子最爱表演。这是因为——

君子在生活上的“泛戏剧化”,是指重礼仪。孔子为礼仪的全面复兴奔波了一辈子,结果,中国也常常被称为“礼仪之邦”。细说起来,礼仪实在太复杂了。那是一整套“程式化的拟态表演”,从服饰、身段、动作、步态、声音、表情,都进入了一系列虚拟仪式,并在仪式中夸张、渲染、固化。简单来说,他们必须处处演戏、时时演戏。“程式化的拟态表演”,其实也就是戏剧的基本特征。这一来,戏剧艺术立身的界限就模糊了。用美学语言来说,戏剧美在没有凝聚之前就四处散落,因此也难于凝聚了。如果要做一个通俗的比喻,那就像一个成天在吃大量零食的人,已经失去了对“正餐”的向往。直到今天,仍然满眼可见戏剧表演的“零食”,从官场作态到泼妇闹街,都生动极了。

在现实生活中,最常用的“台词”是套话、空话、大话和假话,包括本人在内,完全可以做到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再就是行为艺术,所谓的形式主义,一丝不苟地走过场,“演”给人看。去年媒体报道过一位最美新娘,新婚之夜去单位加班,任由丈夫独守空房。主题是“公而忘私”,可惜“演”过了,遭到了网民的嘲讽。新婚之夜哦,不跟老公研究人体,跑去加班,莫非早就“新婚”过了,而且不止一夜?

不好意思,说到一边去了。说回来,听余先生说正规的戏剧为啥不受欢迎:

戏剧的“正餐”,应该包含比较激烈的矛盾对立和情节冲突,但在这一点上,君子们又不配合了。君子要求“温良恭俭让”,要求“和为贵”,这就从根本上贬斥了戏剧冲突。当冲突无可避免地出现,君子又要求用中庸、节制、互敬的方法来处理,这显然又构不成戏剧冲突所必需的尖锐、紧张和灭绝了。希腊悲剧中那种撕肝裂胆的呼号、怒不可遏的诅咒、惊心动魄的遭遇、扣人心弦的故事,都不符合儒家的精神规范。在精神规范上,儒家君子必须处于“非戏剧化”状态。

难得幽默的余秋雨先生很幽默地总结道:

(中国)这地方“处处演戏”又“处处没戏”。戏剧就不来了。

幸好元代开始了。来自马背上的统治者没多少文化,无法恭行儒家的礼仪,因此处处都在生活中演戏的“泛戏剧化”习惯散架了;他们长期在马背上冲击厮杀,君子们“温良恭俭让”的“非戏剧化”精神也消解了。阻碍戏剧艺术成长的两大因素转眼就不复存在,于是顺理成章地产生了元曲——戏剧,并且出现了关汉卿、王实甫、纪君祥、马致远等一大批戏剧家。

套用一句套话:戏剧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为什么中国有了戏剧之后,民众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喜欢“做戏”?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余秋雨选择了逃避。

而鲁迅先生却一直在追问,一直不依不饶。

“中国人善于‘做戏’,而日本人‘做事是做事,做戏是做戏,决不混合起来’。”(《二心集·新的女将》,收录于1931年文集)

“中国是一个‘文字的游戏国’……中国人是‘做戏的虚无党’。”(《南腔北调集》,相关分析见《推背图》等文)

“教育经费用光了,却还要开几个学堂,装装门面;全国十之九不识字,却请博士对西洋人讲‘精神文明’。”(《二心集·宣传与做戏》)

“中国实在太不认真……许多事情只剩下空名和假样。”(《今春的两种感想》)

“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倒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而其实倒做了的。”(《推背图》)

元过了是明,明过了是清,清过了是民国,在鲁迅先生眼里,仍然是“处处演戏”,儒者、名士、君子何曾有一天消停。

“演戏”,终于成了一种生存方式。

庆后塌房,永信塌庙,某某跳楼,别大惊小怪,演出尚未结束,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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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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