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金箍
少年时读西游、看西游,总以为金箍是孙行者独一份的苦刑。年岁渐长才悚然悟出,那金箍原来早已悬在众生颅顶——它非是箍住一只石猴的顽劣,而是锁着千万人魂灵里奔突不息的野性。
金箍圈套,悄然而至,无声无息。或许是初入社会,听罢上司一番“规矩方圆”的训诫后,低头瞥见自己影子骤然矮了半截;或许是成家立业,发觉肩上扛着妻儿目光织成的网,比五行山更沉;又或许是第一次对无理要求点头时,指节攥出的红痕慢慢褪去,像是野性在掌心悄悄熄灭。

金箍一旦附体,便与骨血共生。起初,它如一道冰冷的铁环,每一次心念奔涌都撞出刺耳的钝响,痛彻脑髓。日子久了,头骨竟也习惯了这异物的形状,仿佛天生就带着这枚烙印生存。
让人真痛的不是那金箍,而是那紧箍咒。当众人舌尖捻动真言,无形的电波便勒进你的神经。有时咒语并非恶言,反是甜腻的关怀:“求稳些好”,“莫再痴想”,“没必要”,“无所谓”,“不至于”,字字如蜜,句句似刀。那咒语织成一张柔韧的网,网住了灵台方寸间最后一点挣扎的微光。
众生颅顶皆泛着金箍的冷光。地铁里疲乏的眼,格子间伏案的肩,酒桌上强笑的脸——莫不是戴着这命定的环。我们行走于人世,头颅上顶着各自沉默的刑具,彼此目光相遇时,竟都从对方眼中照见自己颅顶那圈幽微的反光,似寒星一闪。

原来我们早已在无形中签押,默认了这场集体的受戒。金箍的冰冷,不在于箍住了什么,而在于我们竟渐渐忘了它并非生来就在那里。
终于学会与这金箍共生。在戒律的圆周里,竟也能寻到奇异的自由——就像悟空护师西行时,金箍让他收敛顽劣,却未磨掉他三打白骨精的决绝——规则是边界,而非终点,真正的自由,是在边界内守住本心的锋芒。
悟空最终成佛,并未因箍的脱落,而是悟透了箍与头的相生相克。那金箍早已不是外来的刑具,它深深勒入骨血,成为支撑灵魂站立的另一副坚硬骨骼。
众生皆行者,头顶皆有箍。要紧的不是金箍能否卸下,而是在这命定的圆周之内,人是否依然敢以头颅撞破十方界限,是否依然能听见内心那只泼猴永不驯服的咆哮。
暴雨滂沱的黄昏,城市楼宇间偶尔掠过一道微光。那不是闪电,是千万人颅顶的金箍被雨水洗亮。我们戴着各自的金箍行走在人间道上,步履沉重却脊梁未弯——纵使咒语如荆棘缠绕,总有人偏要在规则的圆周里活成自己的齐天大圣。

金箍早已嵌入我们的骨相,如同年轮刻进大树的生命。它的重量不是为压下头颅,而是为了压出灵魂沉甸甸的密度,让渺小个体在尘世的风暴中,也能站成一座不倒的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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