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酿》四、
沈梨长到十岁那年,已经能跟着阿禾在梨园里打转了。春天摘花瓣时会踮着脚够最高的枝桠,秋天收梨时总把最圆的那个往阿禾兜里塞,嘴里还念:“爹爹说这个最甜,阿婆要先尝。”
沈念果然带妻儿搬来了。他在老屋旁盖了两间新屋,泥墙抹得光溜,窗沿上摆着沈梨掐来的野菊。沈念的妻子是个温和的妇人,学着阿禾的样子酿梨花酒,酿到第三瓮时,终于能让阿禾点头:“有当年的意思了。”
这年江南的梨和本地的梨熟得巧,沈念架了张木桌在梨园中间,摆上刚摘的鲜果和新开封的酒。沈梨抱着酒壶给众人倒酒,倒到沈砚之坟前那杯时,特意把壶嘴低了低:“叔公,今年的酒甜得很呢。”
阿禾坐在梨树下,看沈念教沈梨认树上的字——那是沈砚之当年刻的,“梨花酿酒,春水煎茶”,风吹雨打这么些年,字迹倒越发清楚。妇人在灶房蒸梨糕,甜香混着梨花香飘过来,沈梨嗅了嗅,拽着阿禾的袖子往灶房跑:“阿婆快看!娘蒸的糕上印了梨花!”
夜里落了点小雨,淅淅沥沥打在梨叶上。阿禾摸了摸发间的玉簪,玉簪被岁月磨得温软,像揣着团化不开的暖。沈念在廊下翻着沈砚之留下的方子,沈梨趴在旁边看,指着其中一页问:“爹爹,这‘念禾’是什么酒呀?”
沈念顿了顿,轻声说:“是你叔公当年想给阿婆酿的酒。”
阿禾隔着窗听见了,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口。酒还是梨花味,甜里带着点清润,像那年三月,沈砚之站在梨树下问她“婆婆在吗”时,风里飘的香。
第二年初春,江南的梨树先开了花,沈梨在花树下跑来跑去,忽然喊:“阿婆!你看枝桠上!”阿禾抬头,见两只麻雀停在当年沈砚之刻字的地方,正歪着头啄花瓣,花瓣落下来,轻轻沾在玉簪上。
她忽然笑了。原来有些故事不用等结局,就像这梨园的花,年年开,岁岁落,却早把甜揉进了风里,酿在了酒里,跟着一辈辈人的日子,慢慢往下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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