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千山寂(166~170)

《剑落千山寂》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墟莲烬 旧魂新生

归墟的晨雾裹着莲香,在苏夜靴底凝成细霜。他怀里的婴孩攥着半块蝶形玉佩,校服衣角的莲绣被露水浸得发暗,与池边新抽的莲芽隐隐相和。昨夜从鬼市带回的青铜镜碎片在袖中发烫,镜缘的刻痕正一点点渗出血珠,滴在池面的残冰上,晕开朵转瞬即逝的红。

“苏公子倒是守信。”

池对岸的梅林里转出个穿灰袍的老道,手里的拂尘缠着半片青铜,拂丝间漏出的指节泛着青黑——是玄机子,那个在青云观被蚀心针毒死的“假师叔”。此刻他的道冠端正,耳后的月牙疤被香灰盖住,倒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人样。

苏夜的锈剑在鞘中轻鸣。他认得老道袖口的针脚,是用归墟特有的“冰蚕丝”缝的,这种丝线遇血会变紫,而老道的袖口正泛着诡异的紫晕,像极了当年师娘染毒的药渣颜色。

“玄师叔的‘借尸还魂术’,倒是比十二楼的傀儡术高明。”苏夜的指尖划过婴孩掌心的梅花胎记,那里的血珠正顺着玉佩往下淌,在池面拼出“莲”字,“只是不知,这次您是来送真令,还是来索命?”

老道突然笑了,拂尘往池面一扫,残冰瞬间裂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莲尸——不是莲花,是人的尸首,个个盘膝而坐,心口插着半截莲茎,茎上的花苞染着黑血,正是当年青云门失踪的外门弟子。

“这些孩子,”老道的拂丝扫过最近的尸首,那张脸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映着青铜镜的碎光,“当年自愿守在莲池底,用血肉养着剑主令的真魂。你以为林晚融在淤泥里的是令牌?那是他们的执念。”

婴孩突然从苏夜怀里挣出去,光着脚踩在冰碴上,蝶形玉佩往池里一扔,半块玉竟在水面浮起来,与池底某具尸首颈间的半块严丝合缝。莲尸的手指猛地蜷起,心口的莲茎突然炸开,喷出的不是黑血,是金粉,在空中织成道桥,直通池中央的莲台。

“那才是‘炼令台’。”老道的拂尘指向莲台,那里的莲蕊泛着幽蓝,蕊心嵌着的不是莲蓬,是枚透明的玉令,令身流动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子,“当年第一代剑主用万剑之魂铸令,最后一步却是用青云门弟子的心头血淬火——这令,从来不是青铜铁石,是活生生的魂。”

苏夜的锈剑突然出鞘,剑气劈开迎面扑来的金粉。那些粉末落在地上,竟化作无数细小的剑影,剑脊上刻着的名字,从师父到小师妹,一个不缺。他认出其中柄短剑的纹路,是自己刚入门时用的“青芽”,当年被十二楼的人打断,剑刃飞进了归墟的火海。

“这些剑魂,”苏夜的剑气卷起片剑影,“为何见了我就躁动?”

“因为你身上有‘焚令火’。”老道的拂尘突然指向苏夜的左肩,那里的旧伤在晨雾里隐隐作痛,“当年大火夜,你为了抢回师父亲手刻的剑谱,被十二楼的‘离火符’烧穿了琵琶骨,那火里混着剑主令的残片,早就跟你的骨血缠在了一起。”

婴孩已踩着金粉桥跑到莲台边,小手正抠着玉令边缘。莲蕊突然合拢,将孩子裹在里面,外层的花瓣迅速枯萎,露出里面的银丝——不是莲丝,是用青云门弟子的头发编的,丝端缠着的红绳,与苏夜剑穗上的本是同根。

“不好!”苏夜的锈剑化作道流光,剑气在金粉桥上劈开条路,“是‘合魂阵’!他们要把孩子的魂跟剑主令绑在一起!”

老道的拂尘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冰蚕丝瞬间勒进皮肉:“绑在一起不好吗?这孩子本就是林晚用莲精血养的‘容器’,只有他能承住万剑之魂。你以为俄为什么要附在他身上?不是为了夺令,是为了护着他的魂不被剑魂撕碎!”

苏夜的剑气震断拂尘,却见老道的灰袍下飞出无数莲籽,每个籽里都嵌着颗眼珠,眼珠转动时,映出的全是二十年前的火场——

师娘举着剑主令,往莲池里跳;外门弟子们手拉手围成圈,用身体挡住十二楼的箭雨;师父把焚令火拍进苏夜左肩,吼着“活下去”;最后是林晚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将半块蝶形玉佩塞进孩子襁褓,转身冲进火海。

“这些才是真的。”老道的身体开始透明,灰袍化作漫天莲瓣,“我不是玄机子,是当年守莲池的哑仆。林晚让我等你,说等孩子能抓住玉佩,就把这些还给你。”

莲台的花苞突然炸开,婴孩抱着玉令站在中央,周身缠绕的银丝正在燃烧,化作无数白鸟,绕着他飞了三圈,才俯冲进莲池,激起的水花里浮出件东西——是师父亲手刻的剑谱,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莲瓣,瓣上写着“归”字。

苏夜接住剑谱时,婴孩突然朝他伸出手,玉令在孩子掌心发出清越的鸣响,令身流动的光里,渐渐浮出张张人脸,有师父的,有师娘的,有林晚的,还有那些莲尸的,个个对着他笑,像极了当年师门的年夜饭。

“爹爹。”婴孩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小手举着玉令往他怀里扑,“他们说,该回家了。”

苏夜的锈剑“哐当”落地。他看着孩子掌心的玉令,看着剑谱里的莲瓣,看着池面渐渐消散的白鸟,突然明白林晚那句话的意思——所谓剑主令,从来不是号令江湖的信物,是青云门所有人的魂,是他们用性命护住的“家”。

池边的莲芽突然疯长,转眼间开满了整个莲池,粉白的花瓣上都沾着点红,像谁的指尖不小心点上去的。婴孩举着玉令往池里扔,玉令没入水中的瞬间,所有莲花同时凋谢,化作金粉,在池中央凝成块普通的青石,石上刻着行字:“剑落千山寂,莲开故人归。”

苏夜抱着婴孩站在青石前,青铜镜的碎片在袖中彻底凉透。他想起昨夜鬼市的灯奴,想起青云观的假玄机子,想起俄消失前的笑,原来所有人都在护着同一个秘密——剑主令的真意,从不是掌控,是守护;不是轮回,是新生。

晨雾散尽时,归墟的阳光落在青石上,刻字的凹槽里钻出株小小的莲,叶片上的露珠滚下来,滴在婴孩的蝶形玉佩上,两半玉佩突然自行拼合,发出清脆的响。

“走了。”苏夜捡起锈剑,剑穗上的红绳与孩子手腕的校服系带轻轻相缠,“回家。”

婴孩把脸埋在他颈间,小手攥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尖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远处的梅林传来白鸟的啼鸣,像极了当年师门晨练时的剑声,清越,明亮,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

苏夜知道,江湖的风浪不会就此平息,那些觊觎“剑主令”虚名的人仍在暗处窥伺。但此刻他怀里有孩子,手里有锈剑,身后有无数剑魂化作的莲香,便再没什么能让他退缩。

毕竟,剑落处,千山虽寂,莲开处,自有新生。

归墟的风穿过莲池,带着初生的暖意,吹向远方。苏夜的脚步坚定,锈剑的剑脊映着朝阳,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很长,很稳,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剑落千山寂》第一百六十七章 鬼市骨笛 旧魂牵丝

苏夜的锈剑在鬼市青石板上拖出火星,婴孩的襁褓蹭过墙角的血污,绽开朵暗紫的花。怀里的小家伙突然攥紧他的衣领,七星钉穿透的皮肉下,青铜令牌正发烫——“归墟”二字被血浸得发胀,像要从骨头上剥下来。

“苏大侠留步。”

灯笼突然全灭了。黑暗里飘来骨笛声,调子是《往生引》,二十年前师门祭典上,师娘总用这曲子哄闹夜的弟子。苏夜反手将婴孩护在身后,锈剑斜指地面,剑气撞在廊柱上,震落层黑灰,露出底下嵌着的颅骨。

“师娘的笛子,不该在你手里。”

阴影里走出个穿嫁衣的女人,红裙下摆拖过之处,青石板全裂开细缝。她手里的骨笛泛着油光,笛孔里垂下的发丝还在动,细看竟是用人指骨串成的。最骇人的是她的脸——左半张是林晚的模样,右半张爬满蜈蚣状的疤,嘴唇开合时,两边皮肉往不同方向扯,像两截拼错的木偶。

“当年你跳火海前,可是把笛胆换了。”女人的声音半柔半戾,“这笛身是你师父的腿骨,笛胆……”她突然笑了,右脸的疤裂开,露出里面的青铜管,“是你师妹的指节。”

婴孩突然尖叫,七星钉处渗出黑血。苏夜瞥见孩子后颈浮出个印记,是十二楼的蛇形纹——当年灭门那晚,所有弟子后颈都被烙了这记号,用来辨认尸身。他猛地想起什么,剑气劈开旁边的酒肆幌子,布帛下露出排铁笼,每个笼里都蜷着具婴孩尸身,颈间全有七星钉。

“十二楼的‘养令术’,果然用活婴养钉。”苏夜的锈剑开始震颤,剑穗上的红绳缠上女人的骨笛,“你们把婴孩的魂封在钉里,再嵌进令牌,就能让剑主令认主?”

女人的红裙突然鼓起,飞出无数银针,针尾都系着段脐带:“不然呢?苏大侠以为,你怀里的是普通孩子?他是林晚用自己的骨血养的‘容器’,七星钉里封着的,可是你师父的魂呢。”

锈剑与骨笛相撞的瞬间,苏夜看见无数碎片——林晚在密室里削自己的指骨,血滴进陶罐里的婴孩口中;十二楼楼主用烙铁烫去婴孩后颈的蛇纹,说“这是最后个活的”;师娘举着剑主令冲进火海,令牌上的血字是“护”。

“铛!”

骨笛断成三截,露出里面的笛胆——果然是节指骨,指节处的老茧和师妹当年练剑磨出的一模一样。女人的右脸突然脱落,露出底下的青铜面具,面具上的蛇纹正往她左脸爬,像要吞掉林晚的模样。

“十二楼楼主的‘换脸术’,还是这么糙。”苏夜的剑气割开她的红裙,里面竟是具塞满稻草的躯壳,心口插着块青铜令牌,牌上的“归墟”二字正在融化,“用师妹的指骨做笛胆,用林晚的脸皮当伪装,你们就这点出息?”

面具人嘶声笑了,稻草里滚出堆婴孩指骨,每截都穿在银链上:“出息?能让苏大侠重出江湖,这点手笔算什么。你以为当年师门是被谁卖了?林晚抱着孩子跪在楼主面前,说只要留你条命,她什么都肯做——包括亲手把剑主令扔进归墟。”

婴孩突然咬住苏夜的手腕,七星钉的黑血滴在锈剑上,剑身上浮现出师父亲笔的剑谱。苏夜突然懂了,那些年在归墟的晨雾里,总觉得有人跟着,不是幻觉——是林晚的魂,是师妹的魂,是所有枉死的魂,一直在护着他。

“剑主令不在归墟。”苏夜的锈剑指向面具人的心口,“在你偷换的令牌里,在林晚没说完的话里。”

面具人怀里的青铜令牌突然炸开,碎片拼出半张地图,正是归墟莲池的位置。婴孩从苏夜怀里挣出去,小手按在地上的血污里,画出个残缺的阵图——和当年师娘在祭典上画的“护魂阵”只差最后笔。

“原来你什么都记得。”苏夜的剑气裹着婴孩腾空而起,锈剑劈开屋顶,月光灌进鬼市,照亮所有铁笼里的婴孩尸身,“包括林晚教你的最后个手势。”

婴孩的小手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圈,铁笼全裂开了。那些婴孩尸身化作白蝶,绕着苏夜飞成个环,每个蝶翼上都有个名字。女人的面具在蝶群里融化,露出张布满针孔的脸——是当年师门里负责清洗剑谱的哑仆,总爱往苏夜的剑穗上缠新红绳。

“哑仆”的喉咙里滚出呜咽,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正是苏夜当年送师妹的生辰礼,碎成了两半。

“她求我……若你活下来,就把这个还你。”哑仆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说你看见这个,就会明白……她不是叛徒。”

苏夜接住玉佩,两半刚好扣在起。婴孩扑回他怀里,七星钉突然脱落,落在地上化作齑粉。孩子后颈的蛇纹褪去,露出个小小的莲花印记——和归墟莲池里的莲芽模样。

远处传来十二楼的号角声,哑仆突然抓起地上的断笛,往自己心口刺去:“楼主说……抓不到你,就用我的血祭令……”

白蝶突然俯冲下来,组成道墙挡住断笛。苏夜抱着婴孩转身时,看见哑仆的血在地上画出最后笔,补全了护魂阵。

“走!”他的锈剑挑开条血路,婴孩在他肩头咯咯笑,像极了当年师妹逗他练剑时的模样,“去莲池。”

鬼市的灯笼个个亮起,卖花姑娘的竹篮里,白菊突然绽放;打铁铺的火炉里,烧红的烙铁印出朵莲花;连最凶的屠户,都把刀扔了,往苏夜手里塞了块热馒头。

苏夜突然想起师父说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这些藏在暗处的善意,是不肯被磨灭的念想,是即使忘了自己,也记得要护着谁的执念。

锈剑的剑穗扫过街角的酒旗,“醉归墟”三个字在风里招展。婴孩拽着他的头发,指向东边的晨雾,那里隐约有莲香飘来。

苏夜笑了。二十年销声匿迹,原来不是逃避,是等个时机——等个带着莲花印记的孩子,等串不会说谎的白蝶,等块拼合的玉佩,等自己终于敢面对真相的这刻。

他的脚步加快,锈剑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条迫不及待要归巢的鱼。怀里的婴孩哼起《往生引》,调子跑了大半,却比师娘当年吹的,更让人安心。

毕竟,要去的地方有莲,有故人魂,有真相,还有……家。

《剑落千山寂》第一百六十八章 莲池碎影

晨雾裹着莲香漫进锈剑的剑穗时,苏夜的靴底已碾过归墟莲池的第三十七级石阶。怀里婴孩的小手正攥着那枚拼合的玉佩,玉上莲花纹被体温焐得发烫,映得孩子后颈的莲印愈发鲜亮。

“咿呀——”婴孩突然指着池心,那里的荷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露珠滚落时砸在水面,荡开的涟漪里浮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来。

苏夜的锈剑突然震颤,剑身上师父亲笔的剑谱纹路正一点点亮起。他认出那是“破妄式”的起手式,当年师父教他这招时,归墟的莲花开得正盛,师妹蹲在池边给锦鲤喂食,银铃似的笑声惊飞了满池蜻蜓。

“小心!”

话音未落,池底突然翻起墨色的水花,无数带刺的莲茎破水而出,像无数把暗黑色的剑直刺过来。苏夜旋身将婴孩护在怀里,锈剑横扫,剑气劈断的莲茎落地瞬间化作黑蛇,吐着信子往他脚踝缠来。

婴孩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在半空虚拍,那些黑蛇竟像被无形的网兜住,在地上扭成一团。苏夜眼角瞥见孩子掌心的纹路——与莲池水底隐约可见的阵图完美重合,那是师娘当年耗费三年心血布下的“锁邪阵”,据说能困住一切阴邪之物。

“原来阵眼一直在你身上。”苏夜低笑一声,锈剑突然插入池边的青石缝,剑穗上的红绳无风自动,缠上婴孩的手腕。两股力道相引,池底的阵图彻底亮起,金色的纹路顺着莲茎往上蔓延,所过之处,黑蛇尽数化作青烟。

池心的荷叶中央,慢慢浮起个半透明的身影。素色衣裙,乌发垂肩,正是林晚。她的轮廓在晨光里忽明忽暗,手里捧着的青铜令牌上,“归墟”二字流转着温润的光。

“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儿。”林晚的声音像浸在莲池里的玉,清润又带着点涩,“当年把剑主令藏在莲心,就是赌你总有一天会带着孩子来——他身上有你的血,有我的魂,更有所有没来得及说的话。”

苏夜怀里的婴孩突然挣动,小手伸向林晚的身影。那瞬间,苏夜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炸开:林晚跪在十二楼楼主面前,用自己的魂灵换他的生路;师妹把玉佩塞进哑仆手里,血顺着指缝滴在剑谱上,晕开“护他”二字;师娘在火海里将婴孩的襁褓高高举起,自己被坍塌的房梁吞没……

“所以七星钉是你做的?”苏夜的声音有些发紧,“用你的骨血养着他的魂,挡住十二楼的追踪?”

林晚的身影轻轻点头,青铜令牌在空中缓缓转动,投射出归墟的全貌——莲池底下,竟是座巨大的剑冢,每柄剑的剑格上都刻着名字,正是当年师门所有人的名号。而最中央的空位,显然是留给苏夜的锈剑。

“十二楼想要的不是剑主令,是能号令天下剑客的剑冢。”林晚的身影渐渐变得稀薄,“他们以为控制了我,就能找到开启剑冢的钥匙,却不知钥匙从来不是令牌,是……”

“是守护的念头。”苏夜接过话,锈剑出鞘的瞬间,剑鸣震得莲池泛起千层浪,“是无论过多少年,都记得要护住谁的执念。”

婴孩的小手抓住了林晚伸出的指尖,两个身影在接触的刹那迸出白光。林晚最后看了苏夜一眼,眼神里有释然,有温柔,还有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白光散去时,青铜令牌落在婴孩掌心,化作枚小小的莲花印记,烙在他手背上。

远处传来十二楼人马的马蹄声,苏夜将婴孩更紧地护在怀里,锈剑归鞘的声响在莲池上空荡开,惊起满池白鹭。他低头看向孩子手背上的莲花印,又摸了摸心口拼合的玉佩,突然明白所谓“剑落千山寂”,从来不是指杀戮后的沉寂,而是真相大白后,那些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安宁。

“走了。”苏夜抬脚往莲池深处走去,那里的莲花开得正好,每朵花瓣上都仿佛映着故人的脸,“带你去见那些一直在等你的人。”

婴孩在他怀里咯咯笑着,小手拍打着莲瓣,溅起的水珠落在苏夜的发间,像极了当年师妹总爱捉弄他时,泼在他脸上的莲池水。阳光穿过薄雾,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沉稳,一道稚嫩,慢慢融进无边无际的莲香里。

《剑落千山寂》第一百六十九章 鬼市灯影

鬼市的灯笼在暮色里次第亮起,青石板上的血渍被雨水泡得发暗,混着烂菜叶与劣质酒气,在空气里发酵出令人作呕的腥甜。苏夜将婴孩裹进内衫,锈剑的剑鞘在墙角蹭出火星——他能闻到十二楼的气息,像淬了毒的冰,正顺着灯笼的光晕往这边蔓延。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卖馄饨的老汉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在灯笼下泛着异样的光。他手里的汤勺在碗沿敲出“当当”声,节奏竟与十二楼杀手惯用的暗号完全一致。苏夜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腹摩挲着师父亲手缠的防滑绳,喉间发出低沉的警告:“我要找‘影婆婆’。”

老汉的汤勺顿在半空,脸上的皱纹突然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找她?先过我这关。”话音未落,他的馄饨摊突然炸开,滚沸的汤水里浮出数十枚淬毒的银针,朝着苏夜面门袭来。

婴孩在怀里突然拽紧他的衣襟,小手拍向他的手背。苏夜瞬间会意,旋身避开银针的刹那,锈剑已带着破空声劈向老汉的面门。剑锋触及对方脖颈时,却只削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底下是张年轻女子的脸,左眉骨处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当年十二楼“影组”的杀手月牙。

“苏师兄,别来无恙。”月牙的指尖夹着三枚飞镖,镖尖泛着幽蓝的光,“楼主说,只要你把孩子交出来,当年的账一笔勾销。”

苏夜的锈剑抵住她的咽喉,剑气割得她皮肤生疼:“当年师娘在火海里最后的眼神,你也在场吧?”

月牙的瞳孔骤缩,飞镖“当啷”落地:“是……可我没办法,我妹妹在他们手里。”她突然抓住苏夜的剑刃,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淌,“影婆婆在‘骨楼’,她手里有师娘留下的日记,快去!再晚就被楼主搜走了!”

锈剑抽回时带起一串血珠,苏夜没回头,只留下句:“你妹妹在归墟莲池第三棵柳树下,我已派人接她去了安全的地方。”月牙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压抑的哭声混着雨丝飘远。

骨楼的门槛比记忆里更高,青黑色的门板上爬满了藤蔓状的血纹,那是用十二楼杀手的血绘制的“镇邪符”。苏夜抱着婴孩刚踏进门,头顶突然落下张巨大的黑网,网眼密布着倒刺,闪烁着寒光。

“兜兜转转,还是来了。”二楼传来苍老的笑声,影婆婆拄着骨杖站在栏杆边,黑袍下摆扫过栏杆上的骷髅头,发出空洞的碰撞声,“这网是用你师弟们的指骨编的,苏夜,你舍得劈吗?”

婴孩突然对着楼上咯咯笑,小手在空中虚抓。苏夜低头,看见孩子掌心的莲花印正发出微光,那些倒刺碰到光晕,竟像冰雪般消融。他心中一动,锈剑反挑,剑气顺着网眼往上窜,只听“咔嚓”声,黑网在半空中碎裂成无数骨片,落地时化作白蝶,绕着婴孩飞了三圈,才渐渐消散。

“果然是‘莲心’选中的孩子。”影婆婆的骨杖重重顿地,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二十年前你师娘把剑主令封进这孩子命格里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她掀开黑袍,露出胸口的青铜令牌,令牌上的“归墟”二字正渗出暗红色的血,“楼主以为拿到这个就能号令江湖,却不知真正的剑主令,是能让所有亡魂安息的‘释然’。”

苏夜的目光落在影婆婆胸口的令牌上,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剑的意义,从来不是杀戮。”他往前走了步,婴孩的小手拍在他的剑柄上,锈剑发出清越的鸣响,震得骨楼的窗户簌簌作响。

“师娘的日记呢?”

影婆婆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傻孩子,日记早就被你师妹缝进你的剑穗里了。她怕你冲动,怕你被仇恨蒙蔽,才用这种方式陪着你。”她指着苏夜的剑穗,那里的红绳果然比寻常的粗些,夹层里隐约能摸到纸张的纹路,“你师妹当年假意投靠十二楼,就是为了护着这孩子,护着你活下去。”

骨楼突然剧烈摇晃,楼外传来十二楼楼主的咆哮:“影老鬼!把孩子交出来!否则我拆了这破楼!”

影婆婆将青铜令牌塞进苏夜怀里,骨杖往地面一插,整座骨楼突然亮起金光,无数符文从墙壁里涌出,在半空组成巨大的阵法:“这是‘往生阵’,能护住你们半个时辰。记住,去归墟的祭坛,用孩子的血滴在石碑上,那些被十二楼控制的亡魂就能解脱。”她推了苏夜把,自己转身走向门口,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去陪你师父师娘了。”

“婆婆!”苏夜想拉住她,却被婴孩拽住了手。孩子指着窗外,那里的金光中,影婆婆的身影正变得透明,无数亡魂从四面八方涌来,跟着她往楼外冲去,嘶吼声、兵器碰撞声、十二楼楼主惊恐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透着种解脱的悲壮。

锈剑的剑穗在怀里发烫,苏夜拆开红绳,泛黄的纸页掉落在掌心。师娘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夜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或许已在归墟等你。十二楼的阴谋,江湖的纷争,都不及你平安活下去重要。那孩子是无辜的,剑主令是责任,也是枷锁,若有天你想放下,娘也会为你骄傲……”

泪水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苏夜将婴孩抱紧,转身冲向骨楼深处的密道。身后,往生阵的金光越来越亮,影婆婆的笑声穿透火光传来,像极了当年在师门,她总爱笑着喊他“小夜”。

密道尽头的微光里,苏夜仿佛看到了师父练剑的背影,师妹追着蝴蝶跑的身影,师娘坐在窗前缝补剑穗的侧影……那些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画面,此刻都化作了前行的力量。

婴孩在他怀里安睡,掌心的莲花印轻轻起伏,像朵正在缓缓绽放的花。苏夜握紧锈剑,剑穗上的纸页在风中轻响,他知道,前面就是归墟的祭坛,就是所有真相大白的地方。

骨楼的崩塌声在身后响起时,苏夜已经踏上了通往祭坛的石阶。晨雾开始散去,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摸了摸胸口的青铜令牌,嘴角勾起抹释然的笑。

剑落时,未必是千山沉寂。

或许,是万籁俱寂后的,新生。

《剑落千山寂》第一百七十章 归墟祭坛

归墟祭坛的石阶爬满青藤,每级都嵌着半截断剑。苏夜踩着剑脊往上走,锈剑的剑穗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婴孩的脸颊,师娘的字迹透过薄薄的纸页渗出来,混着晨露的潮气,在他心口发沉。

“抱紧些。”他低头对怀里的婴孩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孩子眨了眨眼,小手揪住他的衣襟,掌心的莲花印突然发烫,将周围的雾气烫开一个圆。祭坛顶端的石碑就在那片清明里,碑上刻满了名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无数张嘴在无声呐喊。

“来了。”

石碑后转出个穿灰袍的人,兜帽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爬满疤痕。他手里攥着串青铜铃铛,铃铛一碰就发出细碎的响,听得人骨头缝发麻。“影婆婆没能拦住我们,倒是没想到,你真敢带这孩子来。”

苏夜将婴孩护在臂弯里,锈剑斜指地面,剑气在石阶上犁出浅沟。“是你,当年在火场里假死的三师兄。”

灰袍人猛地扯下兜帽,疤痕扭曲成狞笑:“师娘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留着给你,连剑主令的秘密都只告诉你。凭什么?”他晃了晃铃铛,祭坛周围的雾气突然翻涌,浮出无数虚影——是二十年前死去的师弟们,个个面目模糊,手里都握着断剑。

婴孩突然哭起来,不是害怕,是愤怒。他的哭声像把小刀子,割得那些虚影阵阵发抖。苏夜突然明白,师娘日记里写的“莲心”,从来不是指某个物件,是这孩子本身。

“他们早就该安息了。”苏夜的锈剑突然亮起,剑穗上的纸页无风自燃,化作灰烬落在石碑上。那些名字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灰烬往上爬,在碑顶聚成个小小的漩涡。“你用他们的魂灵炼傀儡,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三师兄笑得更疯了,铃铛摇得更响,“我守着这破祭坛二十年,每天听他们哭嚎,早就不怕了!”他突然指向婴孩,“把他给我,我就让你看师娘的最后一面——她的魂还封在碑里,等着你救呢。”

虚影们突然躁动起来,举着断剑扑过来。苏夜旋身避开,锈剑划出的弧线将虚影们扫得四散,却没能伤到根本。他瞥见婴孩掌心的莲花印越来越亮,突然想起师娘写的:“以心为引,以血为媒。”

“得罪了。”他低头在孩子的指尖咬了一下,挤出的血珠滴在石碑上。

轰然一声,石碑上的名字全部亮起,像突然炸开的星。虚影们愣住了,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苏夜,眼神渐渐清明。那个总爱跟在师娘身后的小师弟突然喊:“是苏夜!他来接我们了!”

“杀了叛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虚影们调转剑尖,朝着三师兄涌去。

灰袍人慌了神,铃铛摇得再响也没用,那些虚影早已不受他控制。“不——”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往石碑上泼去,黑色的液体瞬间腐蚀出个洞,洞里传来师娘微弱的呼救,“苏夜!救我!”

苏夜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三师兄却突然笑了,猛地将铃铛砸向石碑:“一起死吧!”

婴孩突然从苏夜怀里挣出来,小小的身子扑向那个洞。他掌心的莲花印彻底炸开,化作道金光,将黑色液体逼了回去。石碑剧烈震动,三师兄被弹飞出去,撞在祭坛边缘,发出骨头碎裂的闷响。

“师娘!”苏夜伸手去抓石碑里伸出的手,却只握住一片冰凉。师娘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傻孩子,魂归天地,本就是解脱。别惦记了,好好护着这孩子,他是江湖最后的光。”

金光散去时,虚影们也跟着淡了,临走前,小师弟笑着挥了挥手,像极了当年在演武场说“师兄再见”的模样。

苏夜抱着婴孩坐在石碑前,看晨雾漫过祭坛,听远处传来鸟鸣。孩子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掌心的莲花印浅了些,像片快要融化的雪。

“以后,就叫你念安吧。”他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发,“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婴孩咯咯笑起来,小手拍了拍石碑,碑上的名字突然渗出露珠,顺着石纹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朝着山下流去。苏夜知道,那是他们终于放下了。

他站起身,锈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远处的天际彻底亮了,归墟的轮廓在雾中渐渐清晰,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

“走了,念安。”他抱着孩子往山下走,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我们回家。”

石阶上的断剑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像是无数声温柔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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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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