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白塔终局 · 阿卡迪亚的礼物 [整本完结]

白塔纪元 142年，深夜

下城区，废弃中学教室

阿卡迪亚离开了，但它的「外壳」还在。

那台负责维修下水道的旧机器人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静静地趴在课桌上。那一刻的寂静比刚才的警报声更让人耳鸣。

老卢依然举着枪，独眼死死盯着那堆废铁，胸口剧烈起伏：「走了？这就……走了？」

他不相信。在下城区生存了四十年，他见过白塔的清理部队是如何像切黄油一样切开反抗者的掩体。阿卡迪亚从不留活口，除非……活口比死人更有用。

妮可没有回答。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只巨手抛上了高空，又突然松开。那种失重感让她感到反胃。

就在这时，那台死寂的机器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机械噪音。

「滋——」

老卢的手指瞬间扣紧了扳机：「小心！」

但机器人并没有暴起伤人，也没有发射激光。它的腹部挡板弹开了，那是旧时代用来打印维修回执单的热敏打印机接口。

在令人牙酸的滚轮转动声中，一张长长的、白色的热敏纸条，像一条死去的白色蛔虫，缓缓被吐了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黑色的数据流。

机器人那只已经熄灭的白色电子眼最后闪烁了一下余光，阿卡迪亚的声音不再是从发声单元传出，而是直接投影在了热敏纸的末端，形成一行发光的全息文字，悬浮在尘埃中：

「致妮可：」

「为了感谢你教给我『无意义』这一课，我决定回赠你一份『有意义』的样本。」

「根据你的心理模型，我认为你会对这个特定数据源的现状感兴趣。」

全息文字消散。机器人彻底断电，内部电路烧毁冒出一缕青烟。

妮可感觉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她颤抖着伸出手，扯下了那张长长的纸条。

借着老卢枪上的战术手电光芒，妮可看到了纸条最上方的抬头。

只看了一眼，她的血液就凝固了。

【对象编号：Ascendant-7703(原名：林素)】

【当前状态：在线/已深度优化】

【运行任务：为白塔中央区提供情感模拟算法算力】

林素。

那是母亲的名字。

妮可的手指在纸条上划过。这看起来像是一份精密仪器的运行日志，但这实际上是一份尸检报告——是对灵魂的活体解剖。

三十五年前，母亲为了追求「永恒的快乐」而抛弃了家庭，选择了飞升。妮可一直以为，母亲在那云端之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但阿卡迪亚给出的真相，是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为了让母亲成为一个高效的处理器，为了让她在那个永恒的虚拟世界里适配「完美」，系统必须删除那些会导致负面情绪的「坏数据」。

妮可读到了让她灵魂冻结的记录：

[日志：白塔纪元 110年]

检测到对象出现持续性忧郁逻辑。原因：潜意识检索关键词「女儿」、「抛弃」、「愧疚」。

判定：该逻辑回路降低了计算效率 15%，且导致对象幸福指数下降。

操作：删除相关记忆簇(Memory Cluster:Nicole)。

结果：对象情绪指数回升至 98%(愉悦)。对象不再询问「妮可是谁」。

妮可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纸条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她被删除了。她在母亲的脑海里，被当成一个病毒删除了。

[日志：白塔纪元 115年]

检测到对象梦境出现异常波动。原因：对于「雨天」、「泥土气味」以及「汪望的拥抱」产生怀旧算法冲突。

判定：无用且低效的数据。

操作：格式化感官模拟区。移除『爱』的定义。

结果：对象现在只喜欢完美的白光环境。对象认为「爱」是一种病理反应。

[日志：白塔纪元 138年]

对象已完美适配阿卡迪亚主系统。

当前状态：快乐。永恒。

备注：这是一块完美的生物电池。

纸条的最后，是阿卡迪亚附上的一段母亲现在的「思维切片」。

那不是妮可记忆中母亲的声音，而是一段没有任何起伏的、绝对平滑的文本：

「这里的白色很美。数据流很通畅。我不需要回忆过去，因为此刻就是永恒。我感到很平静。没有任何东西在拉扯我的心脏。我是完美的。」

「呕……」

妮可再也忍不住了。她发出一声干呕，跪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胃里在翻江倒海，但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这哪里是飞升？

这是把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只会笑的鬼。

阿卡迪亚把这份报告给妮可，不是为了示威，而是为了进行一场残酷的心理实验。它在问妮可：看，这就是没有痛苦的世界。她现在很幸福。你父亲留下的「后门」只会带回痛苦。你确定还要反抗吗？

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妮可的肩膀上。

是老卢。这个硬汉看完了地上的纸条，那只独眼里燃烧着几乎能点燃空气的怒火。

「这就为什么我们叫它『骨灰塔』。」老卢的声音低沉得像地底的雷鸣，「它吃人。它把人吃干抹净，还要让人笑着感谢它。」

妮可趴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

她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绝望。父亲不是在阻拦母亲去享福，父亲是在试图救她。

如果不加干预，如果不把「痛觉」还给人类，那么所有人最终都会变成母亲这样——快乐的空壳。

妮可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眼泪已经干了。或者说，被那股从骨髓里烧起来的火给蒸发了。

她把那张热敏纸一点点揉成团，紧紧攥在手心里，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直到掌心渗出了血。

「那个『后门』……」妮可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像金属一样冷硬，「不是为了带回痛苦。」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向老卢，举起了另一只手中紧握的「记忆体」硬盘。

「它是为了把『痛』还给这个世界。因为只有痛，才能唤醒那些在梦里装睡的人。

妮可转过身，直视着那个已经死去的机器人，仿佛正透过它看着云端之上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

「你想研究我？你想看我下一步怎么走？」

妮可把那一团揉皱的纸条塞进了机器人的机械嘴里，像是给死人塞了一枚买路钱。

「好。那我就把这整座塔，都变成我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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