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魅之后:当音乐从神性回归人间

第一次听到《故乡的原风景》时,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让我确信音乐是神的语言。高中时省吃俭用买下的二手CD机,大学宿舍里整夜循环的民谣吉他,工作后耳机里永不缺席的钢琴曲——音乐曾是我对抗生活庸常的精神堡垒。直到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拆开网购的竖笛包装,开始了一段意想不到的音乐祛魅之旅。

初学竖笛时,我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那些在耳机里流淌的旋律,此刻竟可以由自己的气息和指法创造出来。但很快,这种创造带来的喜悦就被机械的重复消磨殆尽。《欢乐颂》的音阶练习、吐音技巧的分解训练、长音保持的枯燥计时...音乐理论书上那些优美的术语,在实践中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技术指标。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的:"记忆这东西真不可思议,当你实际身临其境时,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

最打击我的是发现音乐创作远非想象中的灵感迸发。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看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典,实则是他为教学而作的系统性练习曲;莫扎特的天才之作背后,是每天清晨六点起床练琴的严苛自律。我原以为音乐是缪斯女神的恩赐,现在却看清了它作为技艺的本质——就像米开朗基罗说的:"如果人们知道我为了精通技艺付出了怎样的努力,那么这份技艺本身就不再显得那么美妙了。"

这种祛魅过程伴随着深刻的失落感。当我能完整许多曲目时,却没有预想中的成就感,反而有种"不过如此"的怅然。就像博尔赫斯笔下的阿莱夫,那个包含一切点的空间,在真正抵达后反而失去了神秘感。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许多专业音乐家会陷入创作瓶颈——当技艺的窗户纸被捅破,艺术灵感的火花反而更难捕捉。

但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一次偶然的即兴演奏改变了我的看法。某个周末的午后,我随意吹奏着不成调的旋律,突然捕捉到一个意外和谐的音程。那一刻,技术框架内的偶然突破带来的惊喜,竟比刻意练习更令人心动。这让我想起苏珊·桑塔格的话:"艺术的本质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它让我们感受什么。"音乐或许确实有它的规则体系,但这些规则恰如围棋的定式,既是束缚也是创造的基石。

现在的我依然热爱音乐,只是这份热爱不再蒙着神秘主义的薄纱。我知道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需要怎样的指法力度,明白肖邦的装饰音背后是怎样的呼吸控制,但这些知识反而让我在聆听时有了新的维度。就像解构主义批评家所做的那样,拆解一部作品的结构后,往往能更清晰地看到它的精妙之处。

音乐祛魅的过程,本质上是一场认知的升级。从将音乐神化为不可触及的艺术,到理解它作为人类创造物的可解析性,这种转变不是信仰的崩塌,而是认知边界的拓展。就像量子物理揭开了微观世界的神秘面纱,却让我们更敬畏宇宙的奇妙一样,了解音乐的技术层面,反而让我对那些伟大作品背后的创造力更加肃然起敬。

在这个算法推荐歌曲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获得音乐,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更难体验真正的音乐震撼。我的竖笛学习经历或许给出了一条出路:不必畏惧祛魅带来的失落,因为在理解之后,新的感动正在酝酿。就像尼采所说:"你必须成为混沌,才能生出跳舞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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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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