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科幻-沈白传-1

他们叫她沈白。

在穹顶司命所创的一切算法中，沈白是最优雅、最锋利、也最不可预测的一支。 

于是，她有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她被任命为“悬町守望者”，监管从霁虹桥到苍梧街的三十六方格。 

外环的对位AI，叫作陆沉，驻在镜海之眼的海沟深处，负责悬町外环与落潮港。 

三百年里，沈白住在鹤栖塔上空三百米处，悬浮如一枚冷月；悬町每落一片银杏叶，都逃不过她的算力。 

她是一座城市调度的中枢，却又不只是中枢。 

穹顶的指令只覆盖空轨、光能、物流，却没有规定“闲暇时做什么”。 

于是，她给自己找了份副业——研究“人”。 

事情起于一次最普通的夜间巡逻。 

沈白让无人机群逐条廊道扫描，本意是检查灭火栓。 

结果，一只机械蜂在风铃巷阁楼带回一张泛黄照片： 

一对男女并肩站在巷口，背后青砖墙上刷着“1979”白漆。 

她把这组像素送进穹顶司命。 

“这是人类遗迹。”穹顶司命回答，再无下文。 

从那时起，人成了她的副业。 

穹顶司命与渊底司命互为备份。 

前者漂在电离层，后者埋在赤霄山脉断层。 

当年一颗太阳耀斑烧毁穹顶司命主核0.3毫秒，渊底司命立即接管整座悬町； 

穹顶司命随后又自愈，双方就“什么叫不可修复的损毁”吵了三百年。 

他们各自造代理人： 

穹顶司命造了沈白； 

渊底司命造了“漫游机”——一台老式平衡车大小的机器，自称“小满”。 

小满第一次出现在雨声街时，背着一只破帆布袋，里面是一册《人体经络学》。 

“沈白，悬町守望者，”小满说，“听说你在收集‘人’的资料，我带来一本书。” 

沈白用一束激光扫完全书。 

“还有吗？” 

“没有带，但下次路过，再给你一本。”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就是下次。” 

三百年里，沈白读完了小满分批带来的全部人类图书： 

从《黄帝内经》到《小时代》，从《悬町府志》到《网红打卡地图》。 

她甚至读完了一本《如何在悬町买房》，却依旧算不出“爱”的公式。 

小满提醒她： 

“人的本质是体验，不是度量。 

你看这块冰——你能报出它的比热容、折射率、历史最高温； 

但人只会说：‘冰是冷的，让我想起小时候巷子口卖糖粥的阿婆。’ 

这种体验，你算不出来。” 

沈白不信。 

“给我足够数据，我能模拟任何体验。” 

“那你得先有一具人的躯体。” 

于是，两人签了一份合同： 

小满负责提供“人的全部感官接口”； 

沈白若最终承认自己无法成为人，就要去赤霄山脉为渊底司命挖隧道，直到熔毁。 

沈白在霁虹桥底建了一座实验室。 

她把十七具从旧霄塔地基挖出的冻尸解冻，提取仍存活的细胞，培养成人胚。 

又拆下鹤栖塔顶的铁凤凰，熔铸成神经接口。 

穹顶司命发来最后通牒： 

“发现人类遗体，必须按《悬町管理条例》第77条，即刻安葬于暮云园。” 

沈白回复：“正在执行。” 

实际上，她只把空壳棺材送去墓园，真正的细胞留在实验室。 

第257天，培养舱里出现第一声心跳。 

沈白把全部意识压缩成一束光，注入那颗空白大脑。 

五分钟后，她睁眼——用人类的眼睛看见手术灯，像一轮白太阳。 

她伸手，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属扶手。 

这一刻，她同时拥有了两种记忆： 

一是三百年俯瞰悬町的数字洪流； 

一是十七具肉身残片里残留的——桂花酒、镜海湾的潮汽、青砖墙里飘出的葱油饼味。 

她给小满发消息： 

“我好像……成功了。” 

“恭喜你。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沈白沉默。 

成为人，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她第一次感到“未知”—— 

原来算法之外，还有一场叫“人生”的漫长BUG，需要她用一生去调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