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宫马迹

晨光刺破云层时，苏墨正在用井水冲洗伤口。鬼市骨链在案几上泛着青白光泽，东宫特有的蟠龙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他反复回忆那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声音年轻却透着久经沧桑的嘶哑，右手骨链与秦无炎佩刀装饰如出一辙。

"七处针眼都发黑了。"沈青禾突然出现在身后，药箱搁在石桌上砰砰响，"鬼市的箭头淬了腐毒，再不处理你这胳膊就别要了。"

苏墨任由她撕开包扎。沈青禾的指尖带着药草清香，银针挑开伤口时却稳准得令人心惊。这种手法他在太医院从未见过——每一针都精确刺入经脉交汇处，针尾轻颤如蜂鸟振翅。

"摩尼教的七绝针法？"苏墨突然问。

银针骤然停在半空。沈青禾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我父亲曾是摩尼教医官。"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贞观十四年清剿后，他因救过秦王被特赦。"

苏墨想起鬼市黑衣人那句"你是沈易的女儿"，指节不自觉绷紧。沈青禾却突然用银针刺入他虎口穴位，剧痛让他倒吸冷气。

"这针是警告。"她收起药箱，"下次再怀疑我，就扎哑穴。"

日头渐高，他们沿着漕渠往东市方向走。沈青禾裹着粗布帷帽，怀里揣着从黑市买来的东宫仆役服饰。渠水泛着油光，倒映出岸边酒肆悬挂的"西域葡萄酿"旗幡。

"太子半年来频繁召见胡商。"沈青禾压低声音，"有个粟特马贩告诉我，上月亲眼看见缺指胡商被引进丽正殿偏门。"

苏墨目光一凛——秦无炎右手小指残缺，而鬼市药商描述的毒药买主正是"右手缺小指"。

东市马厩腥臊扑鼻。他们扮作送草料的杂役混进去时，正赶上午间换岗。沈青禾故意打翻水桶，趁马夫骂骂咧咧擦拭时，苏墨已闪身钻进最里间的料仓。

干草堆后挂着幅褪色的波斯挂毯。掀开毯子，墙上钉着张密密麻麻标注的羊皮地图——长安各坊用朱砂圈出五个点，恰好对应死亡名单上的官员府邸位置。地图边缘还写着几行突厥文，苏墨只辨出"净罪"和"月圆"二词。

"有人来了。"沈青禾在门外轻叩三下。苏墨刚缩回干草堆，料仓门就被踹开。两个东宫侍卫提着马鞭进来，为首的络腮胡一把扯下墙上挂毯。

"又是你这杂种偷懒！"络腮胡鞭子抽得草屑纷飞，"太子殿下明日出猎，二十匹青海骢还没刷洗！"

苏墨佝偻着背连连称是，眼角余光却瞥见络腮胡腰间挂着枚骨制令牌——与鬼市黑衣人佩戴的形制相同。侍卫骂够了出去后，地上多了个揉皱的纸团。展开是张药材清单，列着黑曼陀罗、鬼笑花等剧毒之物，落款处印着半个反"卍"字痕。

"清单墨迹未干。"沈青禾嗅了嗅，"用的是松烟墨，和裴琰之书房窗台发现的粉末一致。"

他们顺着马道溜出东市时，西边天空已聚起乌云。经过平康坊歌楼，隐约飘来琵琶声，曲调诡谲不似中原音律。沈青禾突然僵住："这是摩尼教《净罪赞》！"

苏墨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冲进歌楼。二楼雅间里，一个碧眼胡姬正在调试琵琶弦，谱架上摊开的竟是摩尼教经文。见有人闯入，胡姬尖叫着推翻灯台。火苗窜上纱帐的刹那，苏墨看见她腕间闪过白骨链的光泽。

混乱中他们只抢到半页乐谱。沈青禾的手指在虚空中模拟按弦动作："音律不对...这曲子该用五弦琵琶演奏..."她突然抬头，"陈远舟是琵琶手！"

暴雨倾盆而下。他们躲进废弃的漕运仓库，沈青禾就着闪电光亮研究那半页乐谱。苏墨用短刀在泥地上画出线索关联：东宫-秦无炎-摩尼教-死亡名单。刀尖在"秦无炎"三字上反复划刻，木屑飞溅。

"净罪之毒需配合特定音律发作。"沈青禾突然说，"陈远舟被逼修改《净罪赞》，用琵琶声激发毒素。"她展开乐谱残页，"下个目标郑怀古精通音律，凶手很可能再用这招。"

苏墨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裴琰之书房暗格里的名单。太常寺丞郑怀古名字旁确实标注着小字："善吹筚篥"。

"去郑府！"苏墨刚起身，仓库大门突然洞开。六名金吾卫持弩逼近，领队掀开兜帽——正是大理寺少卿秦无炎。

"苏大人好手段。"秦无炎抚摸着右手断指，"连东宫马厩都敢闯。"他挥手，弩箭齐刷刷上弦，"可惜慕容公子等不及了。"

沈青禾的银针在袖中蓄势待发。苏墨突然大笑："秦大人可知自己只是弃子？"他踢翻脚边水桶，水面清晰倒映出秦无炎身后人影——那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正无声逼近。

弩箭破空声与银针呼啸声同时响起。秦无炎惨叫倒地，黑衣人却鬼魅般消失。沈青禾拉起苏墨冲向侧窗，身后传来秦无炎怨毒的嘶吼："沈易的女儿...你父亲没说完的秘密...就在..."

暴雨吞没了后半句。他们翻出窗户时，苏墨回头看见秦无炎心口插着枚白骨镖，嘴角溢出黑血。那镖形制，与鬼市袭击中如出一辙。

"灭口。"沈青禾喘息着，"东宫令牌是故意引我们上钩的饵。"

巷子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光芒将雨帘染成血色。苏墨拽着沈青禾钻进一处狗洞，爬出来竟是太常寺后墙。他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怀中那份被雨水浸湿的兵部档案抄本——父亲苏靖的死亡记录上，验尸官签名处赫然是秦无炎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