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之习俗:吃酒席
经过一番牵席排位后,宾主总算落座,整个堂屋静寂下来,可以开席了。
农村的酒席一直是这样,讲老规矩,喜事丧事,是舅方坐一席还是女婿坐一席,桌子上哪儿为尊哪儿为卑,都必须严格讲究,一丝不苟。
可别小瞧这规矩,倘若粗心,席排错了或者漏了谁,那可会惹出麻烦。轻者虽不离席,但吃吃喝喝间,一声不吭,拿脸色甩人,重者拂袖而去,主人说尽好话,九头牛也拉不回,更有甚者,从此绝交,逢人便讲,他xx家无能人,连席都排不好,欺负人。
我们那儿的席一般是八人一桌,七位客人按主次尊卑坐好,主方一人坐在下首,负责将跑堂端来的菜递上桌,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便是搞活气氛,倒酒劝酒,让人吃菜,保证客人吃好喝好,皆大欢喜。
主方一人也按亲疏配置,亲的陪重要的客人,疏的陪次要的,以此类推。陪酒的一般要挑选一番,能喝最好,用事实说话,比什么都强,倘若不能喝,便需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尽量大力让客人喝。
农村人实在,只要能喝,哪怕将店里的酒拿光了,也在所不惜。如果一桌上能喝倒一两个,主人便觉荣耀无限,最起码也要有人喝得呕吐。当别人伏在桌上一动不动或踉跄着在门口啊啊大叫,吐成一条河,主人的脸上早笑成一朵花。
这是一场丧事,女主九十多了,无病无痛,悄然仙去。在农村能够寿终正寝,子孝女顺,算是大喜事,因此,席上的人并无哀戚之色。
客方是女主娘家的侄子,主方是婆家的侄子。在农村,这样的关系并不算亲戚,平时基本上没往来,只有逢上女主家大事,需摆酒席,才会共一个桌子吃上一顿饭。
席开了,跑堂的端着圆盘上菜了,婆家侄子阿文接过头道菜放在桌子中间,然后拧开酒瓶,开始斟酒。
斟酒也按顺序从头等席顺时针而转,待客人过一遍后,最后再倒自己的。
当然,倒第一遍酒,大家都不知道底细,有时以半杯为准,有时以起花为准,有时直接就来一满杯。这个就看倒酒者如何说法,如何安排。
有的人毫不推辞,主方说倒多少就倒多少,这多少有些底气的。有的人尽管能喝,也要百般推脱,好像从没沾过酒。有的人并不能喝,却也装作豪爽大气,硬着头皮一把接下。有的人是真不能喝,也不装大,将胸脯拍得咚咚响,或者将杯子倒扣,起身拼命婉拒,最后总在众人反复“意思一点,意思一点”的劝说下,接住几滴。
酒场如战场,有真刀真枪的硬拼,有斗智斗勇的算计,有先弱后强的猛士,有先强后怂的苦逼。
扯扯拉拉一圈下来,轮到阿文自己了,他起身一拱手,朗声说道:xx百岁升天,大家都花了钱,今天务必吃好喝好,倘若招待不周,怪我礼数不到,还望见谅。
他扑通扑通将自己的杯子倒满,然后举起杯子在面前一晃,说道:今天先暂且喝一杯,大家慢慢来,先吃菜,先吃菜。
说罢,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朝众人一扬,夹起一块肉进入口中。众人便纷纷举筷,席间传来一阵嚼肉咽汤的声音。
有人暗暗思量,心生怯意,看来阿文酒量大得惊人。要知道这种塑料杯差不多能盛半瓶酒,像这样喝下去,还不将一桌子人都喝趴下。
特别是娘家侄子阿武,倒吸一口凉气。阿武吃过很多席,喝过很多酒,可谓过关斩将,修炼成精,但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倒酒的人。
他不与人杯靠杯一丝一毫地争多论少,并没多大的口气,倒起自己的酒来,不慌不抖,高人啊,这可是近六十度的烈酒。
阿武在心里琢磨着,想要探一探他。他举起杯子朝阿文说,来来来,轮一遍,先不喝多,半杯吧。
阿文慌忙站起,来来来,轮一遍,不急不急,先抿一口,时间还长,我先喝为敬。说罢端起酒杯,滋溜一下,吸进出一些酒。
阿武心里有底了,他可是阅人无数。看阿文那抿一口还真是抿一口,嘴唇压得紧紧的,恐怕连纸片都难插下。看他那神色,酒刚一端起,鼻子就皱得变了形,及酒进唇,眼睛早眯上了,显得非常痛苦。酒杯还没放下,嘴里便咝咝吸气,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团菜往嘴里塞,分明是想压住那涌起的酒味。
瞧他那微微抖动的手,像搁在冷风中。小样的,阿武笑了,开始想来个下马威,跟我玩这伎俩,嫩着呢。
阿武雄风大振,声音粗起来了。
阿文,听说你在广东发了大财,多年不见,我们单挑,走一遍。
阿武说罢,拿起酒杯凑到阿文面前。敲锣听声,说话听音,余下的客人都听出意思来,阿武有底了,存心要摆弄阿文。
众人便鼓起噪来,阿文,好样的,跟他单挑,难道还怕了他。
为了避免冷场,阿文只好端起酒杯。
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起喝。
阿文,看不起我么,我可佩服你佩服得紧呢,让我扯扯你的衣服边,带我一把,咱俩单挑。
阿文只好应战,但声明,只喝一口,不能见底。这个阿武倒不勉强,他已估出他的酒量,即使这样,也很快能将他扳倒。
阿文又皱着眉头抿进一口,还忍不住咳嗽起来,有人便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让他赶紧吃几口。
待他稍停顿下来,便又有另一人起身与他单挑。又是一番你推我让,扯皮拉筋,其余的人一边红红黑黑地说,一边心领神会地窃笑。
不得已,阿文只得又喝。如此这番轮流转,阿文的一杯酒已喝了一半,他的舌头早大起来了,脸上红得像猪肝。
依然有人起身催他喝,他已经晕了,根本不知道先前与那人喝过没有。
他只好摇摇晃晃只管叫人吃菜,将几瓶酒放在桌子上,谁喝谁倒。
吃这样的席,客人不会自己倒的,总需主人敬才好。
阿武便更加大声了。
唉,想喝酒没人倒,再好的菜也吃不出味道。算了罢,不喝了,我到街上自己买,回家自己喝,幸亏口袋里有钱。
别桌的人也围过来,有人想代阿文倒酒。这边又有人说话了:
你能倒这儿的酒么,将我们当什么人了,你哪儿来哪儿去吧,阿文能喝,瞧他那爽气样子,能喝好几杯呢。
有人拍了拍阿文的肩膀,是不是呢,阿文,整起来呀,我们瘾还没过足。
阿文只得硬着头皮与众人走一遭,可一口还没吞下去,早已咕咚一声,趴倒在桌子上起不来。
他真的是醉了,有人将他扶下去,送他去休息。
阿武他们便哈哈笑起来。
主人真实意啊,招呼客人喝酒,倒将自己灌倒了,算了算了,回去再喝。
他们脸上都带着傲色,好像比赛拿了奖杯一般,睥睨天下。
孝子便会过来,再敬一遍酒,连连说,招呼不周,勿往心里去,慢慢吃,慢慢吃。
其实,喝没喝好完全不会计较,只是大家想图个痛快,将忧变成喜,将痛苦变成欢乐,将喜乐扩展到无限中去。
农村就是这样,不管喜事丧事,必定要喝酒,喝酒也必定要喝出气氛,才能体现出主人重视客人,加深感情,长来长往。
农村人也就用这种简单的方法,迈过生活中的一道道坎,走过一次次难,将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向未来奔去。
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有这种豁达,这种智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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