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丨何伟：哈佛大学中国学生的不确定未来

在特朗普政府威胁不断升级的情况下，一名学生评估自己可以向谁求助。

作者简介：彼得·赫斯勒 (Peter Hessler)于 2000 年加入《纽约客》担任特约撰稿人。他的著作包括《他乡之河：中国教育》。
2025年6月3日

2025年4月16日午夜左右，陈子默得知美国国土安全部威胁要吊销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的资格后，便开始与一位可靠人士沟通可能的法律后果。陈子默是中国公民，在哈佛大学攻读计算机科学学位前，还需要修读一些课程，他对签证可能被吊销感到恐慌。对他来说，哈佛的经历是一次蜕变。陈子默（化名）在中国偏远地区长大，家境贫寒，就读于公立学校。如果没有哈佛大学的慷慨资助，他根本无法负担哈佛大学的学费，而且他还获得了暑期语言学习的资助。然而，当陈子默听到国土安全部的信函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联系哈佛大学的管理人员、国际办公室或法学院，而是登录了ChatGPT。

巧合的是，就在国土安全部部长克里斯蒂·诺姆向哈佛大学致信的同一天，ChatGPT 的新模型 OpenAI o3 发布了。ChatGPT 包含一个“深度研究”工具，该工具经过训练，可以通过综合大量在线信息，然后更详细地呈现答案来解决更复杂的问题。陈提交了一份包含两部分的请求：
国土安全部威胁要取消哈佛大学招收外国学生的资格，并取消了270万美元的助学金。
（1）分析国土安全部是否真的可以这样做
（2）如果国土安全部真的这么做，这会影响已经入学的国际学生（持有现有的F1签证）吗？
聊天机器人回复道：
您所指的是一个真实的新闻事件，还是您只是在假设？
陈指示 ChatGPT“在线查找上下文”。在确认此事属实，并且美国政府代表威胁要驱逐这所美国历史最悠久的高等教育机构的所有国际学生后，聊天机器人做出了回应：
明白了。我会调查美国国土安全部（DHS）涉嫌威胁取消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资格并取消270万美元助学金的情况。我会查找最新的背景、法律依据和影响——尤其是这可能会对目前已入学的F-1签证持有者产生什么影响。
我会尽快回复您并提供详细的分类信息。
我第一次见到陈是在2021年，当时我住在中国。当时，他给我的印象非常成熟和体贴。2022年4月，我访问剑桥时，我们在哈佛园再次见面。

总的来说，陈对自己初入美国生活感到很满意。一些最初让他感到困惑的事情，比如剑桥的行人经常不按红绿灯过马路，最终也不再困扰他了。“以前我以为发达国家的人都遵守规则，”他告诉我。

大约一周前，我再次与陈交谈，并提醒他三年前他对美国有多么乐观。“我可以把我对美国政治体系的感受概括为三个阶段，”他说。他解释说，我在第二阶段在哈佛园见过他，当时他早期对美国的怀疑逐渐被更积极的支持所取代。此后，唐纳德·特朗普再次当选，这促使陈的思维进入了第三阶段。

“最初，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人们都预料到特朗普可能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但一切行动仍会在正常范围内，”他解释道，“就像他在第一任期所做的那样。”陈现在意识到这种预期是错误的，他用“极度怀疑”来形容自己对美国政治体系的新态度。

部分原因是特朗普的行动似乎史无前例，陈向 ChatGPT-o3 的深入分析提问了国土安全部针对哈佛国际学生的问题。大约二十分钟后，该程序向陈提供了它承诺的详细分析：
国土安全部可以取消某个机构招收国际学生的资格吗？
从技术层面上讲，是的——国土安全部（通过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的SEVP项目）有权认证或取消参与F-1学生签证项目的学校的资格……这项权力过去曾被用来关闭虚假大学或公然违规的学校（例如，国土安全部于2011年终止了对欺诈性“三谷大学”的认证，导致其学生无法入学）。然而，将这项权力用于对付像哈佛大学这样享有盛誉的名牌大学——尤其是为了报复校园言论问题——将是史无前例的，而且在法律上也存在争议。
那天晚上，陈一直睡到凌晨4点，不断向聊天机器人发送后续问题。“它预测了最坏的情况，”他告诉我。当他问到政府吊销哈佛大学学生入学许可（SEVP）证书的可能性时，ChatGPT提供了一份详细的时间表。“哈佛大学的所有国际学生都应该有15天或30天的宽限期来更改、转学或离开美国，”陈总结了聊天机器人的分析。“但理论上，国土安全部可以说我们没有宽限期，所有人都应该被赶出去。”陈说，ICE（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理论上也有可能开始逮捕学生，但聊天机器人告诉他这种情况极不可能发生。聊天机器人还明确表示，哈佛大学针对这些不同情况有多种合法的解决方案。

当晚，ChatGPT 编写了一份长达 32 页的文档，其中包含时间线、潜在场景以及某些事件发生可能性的预估百分比。这个过程让陈感到更加平静。“用了四五个小时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告诉我。聊天机器人最后总结了一段题为“给学生的启示”的内容：
是的，从技术上讲，[学生] 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失去身份，ICE可以采取行动——但非法居留禁令不会生效，而且在诉讼期间进行大规模逮捕在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法院的行动非常迅速，哈佛大学有多种手段可以在 ICE 处理跟上之前恢复或过渡状态。
留在校园，避免旅行，与哈佛大学国际办公室保持密切联系，并准备在合法居留或 SEVIS 访问恢复后签署任何转学/复学文件。
5月23日，我和陈通话时，距离聊天机器人的对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到目前为止，机器生成的情景预测准确无误。“今天，哈佛大学提起了诉讼，他们获得了临时限制令，”他说。“我半小时前读到这条新闻。”他解释说，这正是聊天机器人预测的结果。他继续说道：“昨天我可能担心了三分钟，但之后就感觉没事了，因为我根据ChatGPT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很享受和朋友们的社交。”

陈告诉我，他仍然希望完成学业后留在美国。“目前，我的首要任务是继续在美国找工作，积累一些创业经验。但如果一切进展不顺利——比如说特朗普真的成功报复了哈佛，或者他做了一些让所有人都对美国失去信心的事情——那么我可能会搬到欧洲，或者搬到亚洲其他地方。”

特朗普明显缺乏战略思维，这在中国人中常常引起注意。几年前我教过的一位年轻女学生现在就职于一家与全球市场紧密相连的大型中国零售商。“至于特朗普关税带来的压力，我认为确实存在，但不会太重，”她写信给我说。“特朗普赢得大选后，甚至更早，我们公司就在工厂方面做了一些调整，比如在越南等其他国家寻找工厂。”她注意到，公司管理层中一些年长且经验丰富的人士似乎对贸易战持乐观态度。“我过去常问负责海外业务的同事对特朗普关税的看法，”她写道。“他告诉我，他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完全脱离中国供应链，因为中国制造的产品代表着低成本、快速和高质量。他有信心（我们）能够渡过这个特殊时期。”

一位在浙江省经营服装生产的女士写信给我。“我相信，中国近年来依靠整个产业链的韧性、国内市场以及与其他国家合作的核心优势的战略，将在这场博弈中取得优势。美国可能会面临通货膨胀失控、制造业无法回流美国以及债务危机等深层次困境，从而加速经济衰退，并逐渐放弃美国的全球主导地位。”

许多中国企业家和出口商似乎渴望见证美国的失败，但像陈先生这样的其他中国公民却对此并不感到高兴。“昨晚，我和两位来自罗马尼亚的朋友聊天，”当我问起哈佛的气氛时，他告诉我。“我们当时讨论美国将会失败，现在是时候学习中文了。我能看出他们有多失望。他们的朋友也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即使这些疯狂的行为被制止，我也能看到美国声誉将遭受永久性的损害。”

陈说，他和罗马尼亚的朋友们曾讨论过中国人工智能公司DeepSeek的崛起。今年1月，当该公司新软件的消息首次曝光时，陈一度持怀疑态度，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他越来越被其震撼。“这不仅关乎模型的能力，还关乎开源，”他说。“这基本上让世界上任何人都有机会拥有自己的模型。”他继续说道，“这实际上让人工智能对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更加民主化。”

他继续说道：“昨天也是同样的事情。小米发布了他们的三纳米智能手机芯片，其性能与世界上最好的智能手机芯片基本相同。我认为知道这一点的人较少，但我还是很惊讶。即使在过去几年中，这种事情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取得了如此大的进步。而且小米是一家以研发基础不强而闻名的公司。这就是为什么罗马尼亚人开玩笑说中国是除了美国之外最好的工作地点。” 陈先生说他仍然希望在美国工作，但他担心日益恶化的环境，尤其是在国务卿马尔科·卢比奥宣布美国将取消在“关键领域”学习的中国学生的签证之后。“比起国土安全部对哈佛大学的威胁，我更担心这件事，因为它专门针对像我这样的学生，”陈先生在写信给我时说道。

“我不太了解贸易战，”一位现年五十多岁的前学生写道。她在一所小学任教，在分析时，她没有求助于知名评论员或复杂的人工智能工具。相反，她的评估基于她每天在课堂上的观察。“我能猜出特朗普有什么特点，”她写道。“他小时候可能被父母忽视、贬低，所以总是渴望关注，想做大事，好事坏事都行。我希望拜登和布林肯回来，我希望他们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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