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积寺游记

    清晨入香积古刹，虽不见唐高宗的皇家仪仗、结队的高头大马和圆盖方轿，但武娘娘的开经偈穿过千年却夹杂着袅袅檀香飘在耳畔。我跨过山门一路向里，走过前院，走过天王殿经过碑廊又过钟鼓楼，漫步花园时抬头便可看见微微高塔耸立入云。我马不停蹄绕过大雄宝殿时听僧人诵早经好不热闹，等我径直来到法堂前，才放慢步子。因此地人稀，固显得自在也得自乐。香积寺是我常去之地，所以寺中宝物我皆数于胸，只要我走到哪里便能感应到哪里的宝物之精美与浮华与我同在，我最喜爱的是那鎏金锡杖，我虽然急步前行，但总想也手持那鎏金锡杖，我想如果我拥有了它岂不是走的更快，快的一忽儿便可走完这狼狈的一生。

  站在法堂前双手合十望一望善导大师座像，他也双手合十，慈悲的开目而望一望我的凡身。这便算是我来过了，他也算是知道我来了。

    穿过西边的月洞就来到了后花园的石铺小径上，那里并不浩大，却有松有竹，显得万年长青，亘古长安。走上小径石路一忽儿就来到园中，不自觉又坐在了那醒目的秋千椅上。刚坐定便听人朗声诵经，细听正好《金刚经》也，我闭目养神，洗耳恭听，享受这人间梵音，一时便忘了自己，沉浸到须菩提与释尊的问答之间而喜不自觉。多时，轻轻睁开双眸，看见地上的蚂蚁敲头而行色匆匆也如金刚，抬首看墙头站一瓦色花瓶形状的野鸽也似金刚，固然耳觉清秀之鸟鸣亦是金刚，花开是金刚，风吹是金刚，地上落的一根羽毛也是金刚，世间诸事又哪个不是金刚？

  太阳慢慢拉开雾障，读经者越发放开嗓腔，金刚经梵音正是最西北角的灵骨塔下传来，它正在我身后几丈远，我回头望有女坐靠塔下，三十五六左右岁。读者右手持书，左手已经在胸前跟着声腔激动地画着节奏，看着好不认真投入与忘我。她读如小女初读课文口做O字型下巴上扬。她也许在人间遇苦楚，但我写此文又借以同用。想来我从小到大，明明人生实在精彩有意义，但只要人与人相处，便会产生如梦幻游戏般的寻常烦恼。如今想来诸多无意义。

  我起身，穿过后花园，上几步台阶，来到崇灵塔下，绕塔几周，下南边几步台阶，身子一轻，马上来到山门门口。下台阶时看见一蓬头垢面赤脚女子，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她坐在山门口台阶上，和一只气定神闲闭目的三花猫在讲话。我下了几步台阶，细听出她对猫讲的关于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云云。我大惊，后又返回上去，同她坐在同一级台阶上，听她继续说贾宝玉的事。她见我毫不吝啬的坐下，她开始低着头扣着指甲，眼神游离不定，嘴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见她不安，轻声和她打了个招呼，随后说：我听你讲的是红楼梦中的故事，所以很想听听你的见解。她见我面善，开口不在意的说：贾宝玉生在官宦家中，他其实是人间最纯洁的男子，他父亲想让他走仕途，他却沉迷于花下，他对每一个姑娘都是真情实意，他在花丛中忙碌于花的心事，真是单纯无比。却不像其母王夫人，虽每日观音堂前口中念佛，但怀中却藏蛇蝎心肠，逼丫鬟走投无路而跳井。也不如其他男人那样现实于财力势力。我不觉频频点头。她手指着台阶下方又开言：你看这庙门以外的现实之中芸芸众生哪个不为利益权谋，而这庙里却全是虔诚的善男信女，无论是谁走进这庙门，都会把正气的事物带进去，你看这庙里的猫，多与善良之人接触也染上了不少灵气。说时那猫便睁开眼走到她的怀里，她收拢起赤着的双脚，并放在上一级的台阶上，为猫做了一个温暖舒服的怀抱，猫在她的臂弯里走圈圈。她说当官者也有当官者的职能，他们有些事不得不为，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我见她说话客观，就夸了一句：你很客观。她抬起头并没正眼看我，这时上台阶四五人一小撮，她要开口却又低头，眼神焦躁，口中不停的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待人全走进庙门后我说：你开口不俗，就像你说的，以这庙门为界，外面是朗朗乾坤人情事故，庙门里是平静忘我，你不正是处于这山门古刹和现实世界之间的一道界吗？你知道唐伯虎吧？他是天才，早年傲娇无比，所以后来命数皆哀，吃了不少苦头。她问我：唐伯虎有没有留下诗词。我答：他有一名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她又抬头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身上有杀气，我也有。我说：我的杀气正是这佛前舍利，透明却如金刚能降魔保平安。她再开口时眼睛已经有些红了，说：我很痛苦。我答曰：我应该比你年长几岁，我也是有苦才来庙里，你应该读读哲学书来拯救自己，找到自己的金刚舍利。她说：西方哲学她没有读过。问我有没有，借来她读，我说：我没有带，我离此四五十公里远。她站起来，好像要去继续疯癫。我也站起来一阶一阶的走下台阶，走进尘世中去接受苦难，我想也许我与她的这一场对话，表示我也有一些疯癫，我却不能随时表达和接受自己的疯癫，这也许比起她来疯癫的更严重吧？我不知道如何在现实中去寻找答案解药，也许这世间里本就没有答案……

  安史之乱，香积寺也受到了巨大的毁坏，如今虽已过千年，却依然青灯古佛塔，烟火满人间。我想这一定与佛爷有关、也与善导大师的境界有关，他曾著下《观经疏》以正佛本。他曾经令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却多次踏上这香积宝刹，时至今日才算沐了微微佛光。

  清晨乌云漫天，空气却十分爽朗，我开车离开寺庙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从东方龟裂的黑云中，耀出一道万丈金光来，它穿过晨雾洒向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