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见

容若瞧见二人神色踌躇，唇角微扬："我先去见师父……。"

话音未落，青鸾已一把攥住她手腕："我随你去。"

"不必……"她试着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若再让你消失……。"青鸾眼底泛起执拗的光，指节都泛了白，"我宁可……。"

容若与若纯对视一眼，终是无奈摇头："罢了……随你。"

那青鸾又拉着她手，不顾及众人的目光，二人并肩同行到了尚宫局。

文夕正倚着黄花梨案几翻书，老眼费力地辨认着字迹。忽见眼前人影一晃，手中的书"啪"地滑落在地。她颤巍巍撑着扶手起身，枯竹般的手指抖得厉害。

"师父。"容若已端端正正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抬头时，正对上文夕又添了半头的银丝，在烛光下泛着霜色。

文夕踉跄着上前，一把将人拽起："让师父好好瞧瞧……。"苍老的手抚过容若的眉眼，突然老泪纵横，"你这狠心的孩子……我们都以为。"泪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生生把师父的心都揉碎了……。"

青鸾好一番温言劝慰，方才让文夕止了泪。老尚宫攥着容若的手不肯放，硬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含经堂早没了你的位置，往后就留在尚宫局……。"她摩挲着容若的手背，"正好，今年新进的女官，你来帮我带着……。"

话音未落，文夕突然哽咽："当年师父对你那般严苛……。"苍老的手指抚过容若腕上，"那些狠话……这些年午夜梦回扎得我心口疼……师父总想着，那时为什么总是拿话戳你的心，你会不会，记恨师父？"

容若忙摇摇头。

“亏得你的册子，我悄悄藏起来了，没销。”文夕拉着她手轻抚道：“那段日子，想起来就心里难受……。”

从嘉得了消息便守在尚宫局外，足足候了两柱香的时辰。待容若与青鸾并肩步出朱门时，他袖中的手指已掐出几道红痕。

容若望见那熟悉的身影，当即行了礼。从嘉眼眶微红，听她轻声道："昔年承蒙大人不离不弃……。"她语声顿了顿，"救命之恩，此生难报。"

尚宫局门前宫人穿梭如织。从嘉喉结滚动数次，终只道出一句："既回来了，好生将养，不急着做事。"说罢转身便走，玄色官袍在尚医局的门槛上一闪而逝。

五灵山别院中，永晔将手腕搁在脉枕上。羲合三指搭脉，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

"我......月信素来紊乱。"永晔声音轻若蚊呐，眼角瞥向空荡荡的屋子，此刻屋内并无他人，欲言又止：“我日后可……？”

"你可是忧心我配的那茶饮了会伤身？"羲合忽然轻笑，她笔尖悬在药方上方："不必忧虑，若改了主意，停饮便可。"

永晔茫然蹙眉："茶？什么茶？"

羲合笔锋一顿，抬眼细观她神色，恍然收笔："是我多言了。"她转而起身拉开药柜："你身子无碍，不过是气血不调，我给你配些丸药便是。"

永晔眸光微动："你的意思是......若将来想要，也并非无望？"

"自然。"羲合微微颔首，转身时衣袂扫过药柜，从檀木格间取出一只天青釉瓷瓶。指尖在瓶身轻弹，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胞宫气血通畅。"她将瓷瓶滑过案几，"此丸晨起夜卧各服一剂。"

永晔低眉敛了衣袖。

羲合合上药柜的雕花门扉，走到廊下推开槅扇。暮色已染透了半边庭院，却不见子悠的身影，唯有几片落叶在石阶上打着旋儿。

冷月踉跄着退到博古架前，后背撞上一尊青铜香炉。她怎么也没料到，子悠会在这个时辰突然现身。指尖发颤地拔下束发的白玉簪，尖锐的簪尾已抵住颈间肌肤，沁出一粒血珠。

"多年不见……。"子悠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什么都不知道！"冷月突然厉喝，簪尖又刺入半分。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滑下，染红了素色衣领，"横竖不过一死……。"

子悠终于驻足。逆光中他的轮廓与宋昭重叠，冷月忽然想起那具悬在梁下的宋昭——如今早已化灰化烟。这个念头让她握簪的手更用力了些："要杀要剐随你，休想从我这……。"

"她在哪？"子悠打断道。

“不知道。”冷月忽然低笑出声，玉簪尖端已刺破肌肤，血珠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宋昭死了四年……。"她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笑话，"他拼上性命都撼动不了的世道，难道凭你就能翻过来？"

冷月手腕一沉，簪尖又没入半分。殷红的血痕在素绢衣领上洇开，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死不瞑目……。"她盯着子悠隐在暗处的轮廓，声音淬着毒，"你倒在这吃人的世道如鱼得水……。"她突然厉声喝道，"凭你一个想靠联姻上位的官宦子弟也配来质问我？"

子悠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身来。就在这当口，身后雕花木门"砰"地被人踹开——

"别动我的人！"

羲合拽着永晔疾步闯入。她一个箭步横在冷月身前，广袖如屏风般展开："这是我的人。"转身一把揪住子悠的前襟，"不是要问话吗？跟我来！"

子悠纹丝不动，羲合抡起拳头照着他胸口就是两下。那力道震得她自己指节发白，却硬是拽着人往内室拖去。子悠的锦靴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终究被拽进了里屋。

羲合一把拍开子悠的手："要打要杀冲我来！人在我这儿，就由不得你放肆！"她眼中燃起怒火，"我既收了诊金，自当护病人周全。"

子悠攥住她手腕厉声喝问："她是不是一直藏在你这儿？"

"我行医有规矩。"羲合冷然道，"客人既嘱托保密，便是刀架脖子上也休想我说半个字。"

子悠扬手作势要打，掌风已掀起羲合鬓边碎发，生生停在半空。

"你长能耐了……。"羲合反而逼近一步，几乎鼻尖相触，"小时候在书院比划，你哪次赢过我？"她突然扣住他悬空的手腕，"现在要跟我动手？有种，跟我动个试试！"

子悠眸中寒光迸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跟我玩瞒天过海？"他猛地甩开羲合的手，"信不信我今日就叫人拆了你这宅院？"

羲合反手掸了掸衣袖："行医的规矩——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她冷笑一声，"你便是拆了这间，我换个山头照样开。"她忽而逼近一步，"倒是你——我和冷月费尽心血医好她，你不思报答，反倒兴师问罪？天理王法，都没这般道理！"

子悠眸色一沉："今日我定要带她走。"

羲合闻言，拳头已如疾风骤雨般砸向子悠胸膛，硬生生将他逼退数步："你底下那些人见你怕的要命，我可不怕。各行自有各行的规矩，你几时见这世道为了你变过？"她一把揪住子悠衣领，"在我的地盘，她是去是留由我说了算。"

“悍妇……。”子悠一气推开她手，指尖狠狠撵过衣裳料子上被她抓出的皱痕：“要是此人在你眼皮底下逃了，后果自负。有几件事，我走之前，定要她亲口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