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的蝴碟
文坛有种危险的游戏,叫作"制造蝴蝶效应"。某些作者像得了癔症,把历史人物当提线木偶,将古籍章句作剪贴画册。他们以为在稿纸上轻轻扇动翅膀,就能在读者脑海里掀起风暴。殊不知这风暴卷起的全是纸屑,迷了后人探求真知的眼睛。

我曾一度沉迷于这样的嫁接,喜欢把《廊桥遗梦》的标题生生地钉在通洲桥上。曹聚仁与王春翠的初恋,是如青瓷般素净,但毕竟两人婚后的感情生活如午后的雷阵雨,下得家庭小院稀里哗啦。真实的书信还在档案馆泛黄,虚构的情话已在网络上流传。
更荒谬的是那些"文化化妆师"。他们从《诗经》《楚辞》里截取半句,就敢让苏轼为张家村题匾,命李白给李家庄作序。就像当年有人伪造《李白全集》续编,将"床前明月光"续写成三十二句的长诗,害得后世学者耗费半生考证。这些伪造者何尝不是在用笔墨重演着文化赝品贩子的把戏?
这些文化伪造者像极了阿Q,只不过他们给子孙后代画圆圈的,是永远无法兑现的精神银票。某位热衷此道的作家曾向我炫耀:"读者就爱看这些!"他书房里摆着"某某文学奖"的仿制奖杯,电脑里存着十七个版本的"名人未公开情书"。
可真正的文学何须借尸还魂?沈从文写《边城》,在茶峒镇住足三月,连渡船绳索的磨损痕迹都记录在册;汪曾祺写《受戒》,把家乡高邮的每一缕芦苇都刻进记忆。最动人的是杨绛在《我们仨》中记录的细节:钱钟书每晚为妻子留一盏灯,那灯光穿透半个世纪的岁月,比任何虚构的浪漫都更令人心颤。这些真实的重量,岂是那些镀金的谎言可比?
当今文坛的病灶,在于把"蝴蝶效应"误解为可以人工降雨。记得老舍写《骆驼祥子》,为弄清洋车夫一天喝几碗茶,专门去茶馆数了三天茶碗。这种对真实的执着,让祥子的汗水至今还在读者额头上闪光。而当我们把曹聚仁的钢笔强行换成弗朗西斯卡的相机,当我们将古代文人的笔墨偷梁换柱成族谱的装饰,我们摧毁的不仅是历史,更是未来读者对文字的基本信任。
该醒了。那些在稿纸上撒谎的人,终将被自己的墨水淹死。真正的作家应当像契诃夫笔下的乡村医生,提着药箱走遍每一处生活的病灶——毕竟,再精巧的纸蝴蝶,也经不起真实世界里的一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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