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人间看场戏

暮色漫过巷口时，我总爱坐在老藤椅上看行人。卖花姑娘的竹篮晃出半捧春天，醉汉扶着墙根唱跑调的情歌，穿校服的少年把单车骑得飞快，后座载着的笑声比风还轻——这人间的剧场，从来不需要刻意编排，便有源源不断的剧情漫出来。

记得初来乍到时，我像个攥着票根的稚童，站在剧场入口迟迟不敢推门。那时总以为日子该是笔直的线，从起点到终点，要攥紧每一颗糖，追着每一只掠过头顶的风筝。后来才懂，命运的导演最擅长伏笔，前一秒还在桃花树下数花瓣的人，下一秒就可能闯进暴雨里；刚在巷尾说“明天见”的伙伴，转身就成了再也不见的故人。

我曾在医院走廊看过最沉默的戏。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坐在长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空了的保温桶，她的戏里，少了那个每天等她送热汤的人。也曾在夏夜的烧烤摊看过最热闹的戏，光着膀子的男人碰碎啤酒瓶，红着眼眶说“兄弟我敬你”，他们的剧本里，藏着未说出口的生活重担。

原来这剧场从没有固定的主角。清晨的菜市场，提着竹篮的阿婆为了一毛钱和摊主讨价还价，此刻她便是自己戏里的主角；傍晚的写字楼，加班族对着电脑屏幕揉太阳穴，键盘敲击声里藏着他的剧情转折。我们总在别人的戏里当看客，转头就成了自己剧本里的主演，哭哭笑笑间，把日子过成了连轴转的折子戏。

有时会突然在某个瞬间抽离。比如在地铁里看邻座姑娘对着手机流泪，玻璃窗映出我模糊的侧脸，忽然惊觉：原来我既在戏中，又在戏外。那些曾以为天大的事，回头看不过是剧本里的一个分镜；那些爱到骨子里的人，终究成了谢幕时的一道剪影。

秋深时去山里看落叶，铺了满地的金黄，像谁把剧本的残页撒在了地上。风过时，叶尖打着旋儿飘落，没有一片是不情愿的。它们大概早就懂了，这场戏的妙处，从不是要演到完美无缺，而是要在谢幕时能笑着鞠躬——毕竟，我们来这人间，本就是为了看看太阳如何升起，雨水如何落下，看看悲欢如何交织，看看平凡如何在时光里酿出温柔的酒。

夜渐深时，剧场的灯一盏盏暗下去。我起身拍了拍藤椅上的落尘，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新的剧情又会开场。而我，会继续做个认真的看客，也做个尽兴的演员，在这场名为人间的戏里，慢慢走，细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