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影下的骨与血
老根挑着空箩筐从集上回来时,日头已经贴山。山道弯弯,风像钝刀割脸。就在那棵歪脖子老槐底下,他碰见那条狗。
狗是土黄,瘦得只剩一张皮蒙着骨头,蜷在尘土里,像一块被踩扁的牛粪。老根走过,狗抬头,眼睛是两粒湿亮的煤渣。只一眼,老根就知道它同自己一样,是被扔下的。
他继续走,狗也走,影子似的拖在后面。老根回头骂,狗站住;老根再走,狗又跟。如此三番,老根叹口气,把箩筐倒扣过来,狗就钻了进去。
老根的屋在村尾,墙是泥糊的,顶是茅草,炕上只有一床油亮的破被。他把狗放在灶口,扔一把干草,说:“死就死吧,别脏了我的炕。”
老根一天只煮一锅菜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狗来了,锅里的内容被匀成两份,老根的那一份就更稀。每舀一勺进狗钵,他都要骂一句“讨债的”。狗不吭声,等他转身才低头舔,舔得钵底锃亮,像一面小铜镜。
狗想靠近,老根抬脚;狗摇尾巴,老根操起扫帚。几次之后,狗懂了,只在老根背对它时,才用目光轻轻蹭他的背影。
村里人听说老根捡了条狗,都来瞧稀奇。有人劝他:“你养不活,不如给我,我家有剩饭。”老根闷声点头。
狗被牵走,不到半夜又回来,绳子勒破了脖子,血糊糊地扒门。老根开门,狗瘫在他脚边,喉咙里滚着低低的呜咽,像认错的孩子。老根蹲下去,第一次摸了摸那脏得打结的毛,说:“命硬,随你。”
老根依旧独来独往,只是身后多了条尾巴。村里人渐渐习惯看见这一人一狗,一个像枯树,一个像树影,沉默地穿过田埂。
那天老根上山拾柴,狗没跟。可当他被山豹堵住去路时,狗却从灌木里蹿出来,像一支离弦的箭。豹子愣了一下,狗已扑到眼前,牙咬住豹子的鼻梁,血花迸溅。
老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种陌生的声音,像野兽又像人。他抡起柴刀,砍向豹子的脊背。豹子转身,一掌把他掀翻,狗趁机咬住豹子肚腹,肠子被拖出一截。豹子怒吼,一口咬在老根左臂,骨头碎裂声清脆。
狗疯了,眼里喷火,专咬豹子的喉咙。老根用仅剩的右手把刀捅进豹子嘴里,搅。腥热的血浇了他满头满脸。
豹子终于倒下,狗也倒下,老根也倒下。
醒来时,月亮挂在山尖,狗躺在他怀里,肚子破了一个洞,肠子却还在微微起伏。老根撕下衣襟给它包扎,自己的断臂血已凝成黑块。
他抱着狗下山,狗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处,滴成一条细线。
后来,村里人常在傍晚看见老根坐在槐树下,狗卧在他脚边。老根对人说话,声音沙哑,却带笑:“它不是我的狗,我也不是它的主。我们是两堆骨头,碰巧在路上撞见了,就拼成一副架子,撑住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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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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