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里的答案

凌的指尖在紫砂壶沿转了半圈，茶宠上的青苔沾着水汽，像他眼下拖了半年的困局 —— 那个亲手做起来的汽车内饰件厂，十六年了，最近三个月的订单量拦腰斩断，仓库堆着半屋子待出货的产品，车间的机床轰鸣声越来越稀。

梅把第三道洗茶水倒进茶海，碧螺春的绒毛在玻璃杯里慢慢舒展。“尝尝这新茶，前阵子托人从东山采的。” 她推过茶杯时，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轻脆的响。

凌没动杯子，喉结滚了滚：“这也是最好的安排吗？”上周刚裁了三个老员工，今天供应商又来催款，四十岁的人了，第一次在办公室待到后半夜，看着墙上 “诚信为本” 的匾额发愣。

梅拈起茶荷里的碎茶末，声音混着蒸腾的热气漫开来：“去年春天你送我的那盆兰草，记得吗？” 她往壶里注水，沸水冲开茶叶的瞬间，满屋都是清苦的香，“当时它烂根，你说扔了吧，我剪了枯叶换陶盆，现在不也抽出三箭花穗？”

凌望着杯底沉浮的茶叶，像望着那些年起起落落的订单。最火的时候，他的厂接过量产车的内饰代工，车间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现在却要为几千块的货款跟客户磨嘴皮。

“也许仍然是最好的安排，只是我们目前还看不出来。” 梅给凌续茶时，茶汁在白瓷杯里晕开浅碧色，“就像我六岁那年，总以为休学是老天跟我作对。”

她放下茶壶，指尖划过茶宠背上的纹路，那是凌去年用厂里的边角料雕的，现在包浆温润。“那时候天天咳，医生说必须休学，我抱着书包哭，觉得晚一年上学就输了一辈子。谁知道正好赶上学制改革，多念的那级小学，让我撞上了县一中的保送名额。”

凌的拇指蹭过杯沿的茶渍，忽然想起七年前接的那个赔本订单 —— 为了拿下某新能源车企的样品单，他咬牙引进的新设备，当时被同行笑傻，现在那些设备倒成了符合新国标、能接出口单的资本。

“乡村中学十几年没出过大学生，我要是按原来的学制，早就在田里插秧了。” 梅的茶杯里飘着片完整的茶叶，“就像你仓库里那些库存，上周不是有改装厂来问能不能改做房车内饰？”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茶盘上，把水珠照得透亮。凌终于端起茶杯，茶汤滑过喉咙时，先尝到的苦，慢慢洇出回甘。

“所以…… 这困局也是转机？”

梅笑着往他杯里添茶：“你以为凤凰浴火时，知道自己能长出更亮的羽毛吗？它只知道，烧到最旺的时候，该抖落那些烧焦的旧翎子了。”

茶香漫过两人之间的木桌，十六年的厂牌在抽屉里安静躺着，或许明天，该把它取出来擦一擦，换个新地方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