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两面心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当水聚集成一珠、又一珠,在年深岁久的时光里落下同一轨迹,其貌不扬的水就蓦然显露出刚毅一面,穿越了山的胸怀、凿刻出石的骨骼。水,是坚忍之力的无声凝蓄,水,又是柔顺流淌与自然之时的化身,“水到渠成”,水总懂得等待,亦无惧时间的流逝。这是自然无为却又至化境的安然。
凝视着那水珠连绵落下,我们仿佛看到书圣王羲之日日俯身洗笔的小小池塘。传说他习书临池不辍,竟至洗笔的水潭亦尽墨染乌黑。试想,水畔一个少年执拗地磨墨、蘸墨、点蘸清水落笔,余晖在纸面上移动消隐,直至夜深之时他方踏着晚露归去。那执笔的手不知多少次被坚硬的笔管硌得生疼,指尖也不知留下多少茧痕与皱痕?水池先是被染作浅浅茶色,继而棕褐晕染,直至终成一池墨汁浓聚。少年却无视这无声的勋章,他只是专注地沉浸于笔画遒劲与点划错落的世界,沉潜于日日精进。
于是后来,当他笔尖的墨水轻蘸纸面,便流泻出千秋万代所仰止的神来之书。时光如水流逝,其笔下的墨汁从墨池流淌而来,终是化成不朽的墨迹,如刻如镌;而那日复一日不倦的磨砺,竟让笔锋穿透岁月之障,从此无人能及。
但恒心在近世又另化作一种斑斓的色彩。曾经有一个青年在实验室里与各种药水日夜结伴。那瓶瓶罐罐、烧杯试管之中盛着的,本是各种浅淡而澄清的液体——只是当少年一次次倾倒出容器里彩色的水,反复操作、搅拌、加热之后,那些液体渐渐变成深色的、斑斓的溪流。可实验室却数不清经历着多少次爆炸、起火,他头发焦黄、脸庞被熏染黝黑,却似乎毫不在意般擦擦脸,立刻再专注于眼前试管里令人费解的色彩变幻。终于在一个微寒深秋的夜,刺目红光迸发的试验瓶将他狠狠抛到门外;但待到拂晓晨光温柔地染遍城市街道时,他却在被轰得七零八落的实验室残迹中发出成功的大笑。
这个人便是“炸不死先生”诺贝尔。爆炸是恒心路途上的狰狞暗礁,更是对生命如流水般坚韧的至高赞歌。他倾注心血的各色液体在一次次激荡中终于汇作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他的恒心终成穿越所有阻碍的激流,最终化为了人类文明史上的里程碑。原来坚韧执着的水滴终会聚成不息的河,也终将冲决阻碍它前行的险峰,以奔涌之声宣告真理。
水就是如此奇特,既以柔软之形呈现,同时又蕴含无坚不摧之力。它既沉默流淌于幽隐之地,又是时间最精微的刻痕。水珠滴落之处,总刻印下执着的印记,水流经过的地方,便成为人类智慧与意志的河床。如王羲之的墨水池汇入历史之河,最终流进后人景仰的篇章,而诺贝尔试验瓶里奔涌而出的,是染着梦想颜色的激流。
水之道其实蕴于两股力量:一滴水恒常地穿透岁月,其貌柔弱却可穿石。另一股水不辍流淌,顺渠汇流而行。而我们凡人的道路,或许也总这般承续着柔韧、韧劲的深沉与奔赴目标之宁静和谐。最终,在自然与努力共谱的节奏之间,万物终显成熟之态、显现本真之美。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学道者须要努力;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机。——《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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