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座钟的呼吸

书房角落立着座老座钟,是祖母留下的。深棕色的木壳,边角被岁月磨得温软,像老人手掌的弧度。钟面嵌着块磨花的玻璃,时针和分针是铜的,氧化得发暗,走起来"咔、咔"响,慢得像怕踩碎了什么。

小时候总爱蹲在钟前看。看指针从"1"挪到"2",要等好久——久到能数完窗台上三盆月季的花瓣,久到祖母摇着蒲扇打了个盹,久到阳光从钟摆上爬到墙根。那时觉得时间是块嚼不烂的糖,黏糊糊地挂着,怎么都过不完。祖母却总说:"这钟走得准呢,一分一秒,不偷不抢。"她炖着汤,会时不时抬眼望钟,"再等一刻钟,山药就能炖糯了";缝着衣裳,手指捏着针,"还有半盏茶的功夫,线就够长了"。她从不催时间,只跟着钟的节奏走,像和谁轻声应和。

后来离了家,时间忽然就"跑"了。写字楼的电子钟数字跳得飞快,"8:00"到"12:00"不过是敲完几份报表的功夫;地铁里的倒计时牌红得刺眼,刚看清"3分钟",转眼就剩"1分钟";连喝杯咖啡都要掐着表,怕耽误了下一场会议。有次加班到深夜,对着电脑上跳动的时间发愣,忽然想起祖母的座钟——它的指针从不会"跳",只会"挪",每一下"咔"声里,都像藏着口气,慢慢吐,轻轻吸。

去年把座钟从老家搬来,擦净木壳上的灰,给钟摆上了油,它竟又走起来了。"咔、咔",声音比记忆里更轻,却像敲在心上。有天清晨,我坐在钟前看它走。天刚蒙蒙亮,光从窗帘缝钻进来,落在钟面上,铜指针泛着淡暖的光。忽然发现,它的"慢"里藏着耐心:从"5"到"6",足够我泡好一壶茶,看着茶叶在水里舒展;从"9"到"10",能读完半篇散文,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钟摆的晃动合着拍。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张泛黄的纸条,是祖母写的:"粥要慢炖,人要慢活。"忽然想起她炖的山药汤,总要用砂锅熬足两个时辰,山药炖得化在汤里,抿一口,暖从舌尖一直淌到心里;想起她缝的鞋垫,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说是"慢些缝,才经穿"。原来她早懂——时间从不是用来"赶"的,是用来"过"的:是等粥沸的那声"咕嘟",是看针脚连成线的那抹踏实,是和钟摆一起呼吸的那份从容。

现在常坐在座钟旁看书。它"咔、咔"地走,我一页页地翻,互不打扰,又彼此陪伴。有时会忽然笑——年轻时总怕时间不够,追着数字跑,以为跑到前头就能抓住什么;如今才知,真正该抓的,是时间里的"细":是晨光落在钟面上的暖,是茶烟袅袅升起的轻,是指针走过时,心里那声安稳的"晓得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风一吹,打着旋儿落。座钟还在走,"咔、咔",像谁在轻轻哼着旧调子。忽然明白,人生哪是场赛跑?不过是跟着这老座钟,一分一秒,认真地过——像它从不急着走到终点,只在意每一步"咔"声里,都藏着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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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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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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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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