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聆听羊楼洞的茶马回响

羊楼洞不是一个洞，而是湘鄂交界之要冲的一个古镇，是一处将地域的风俗、风情与风味，都酿进一砖一瓦、一盏清茶里的所在，在沉默中低语着数百年的茶马传奇。

要追寻这灵魂的踪迹，便需将目光投向它的地理脉络。羊楼洞古村，静卧于赤壁市赵李桥镇的东南一隅，背倚松峰山，承接幕阜余脉的绵延之气。石人泉与观音泉的清流在此交汇，滋养出这方水土的灵秀。它自明万历年间肇始，至清道光、咸丰时臻于鼎盛，终因“万山如羊，泉洞如市”而得名。

羊楼洞的魅力，远不止于一个古老的地名。作为明清之际蒲圻6大古镇之一，世界茶业第一古镇，它“因茶而兴，因茶而盛”，为松峰茶原产地，素有“砖茶之乡”的美称。即便在2001年其行政建制融入了赵李桥镇，但“羊楼洞”这三个字，却被永镌刻在一条万里古茶道的源头上。

深秋时节，游览赤壁古战场后，带着这份对传奇的想象，我走入了它的怀抱，便循着那历史的召唤，迫不及待地奔向那条声名在外的明清石板街。

羊楼洞，没有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唯有鄂南湘北交界处的那份质朴与厚重。若说古镇是一位沧桑的老者，那么这条南北走向、绵延1.1公里的长街，是羊楼洞毋庸置疑的灵魂。他额上最深的皱纹，刻满了毕生的故事。

街道以青石板铺设，两侧保留有清代、民国时期的住宅、商铺百余栋。青瓦木墙的店铺沿街而立，飞檐翘角的马头墙错落有致，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从一斑一驳中还能找到当年弥漫烟火气息的繁华景象。

漫步在石板街上，沿街店铺琳琅满目，古色古香的店铺以经营青砖茶和手工艺品为主，便能感知茶路繁忙，仿佛穿越回那个“茶埠万商云集”的繁华年代。

许多保存下来的老茶庄旧址，如 “长盛川”、“巨盛川”、“阜昌茶庄” 等。这些斑驳的招牌和门脸，曾是响彻万里茶道的名号。赵李桥茶厂的产品琳琅满目，每家店铺里，“川”字号青砖茶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袅袅茶气，从街的这头幽幽萦绕到街的那头，似乎讲述着老街的故事。

但若将目光从这些古建筑移开，最引人注目的是青石板上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独轮车痕，这是当年运茶的“鸡公车”（独轮车）长年累月碾压留下的历史印记，依稀可见羊楼洞“万商云集”的繁华。这是古镇最独特、最震撼的历史见证，耳边似乎回响着运茶工们的号子与车轮的吱呀声。

最难得的是，这些建筑多数仍在履行着最初的使命。老茶庄里飘出青砖茶的醇香，传统商铺里摆着本地特产，大清邮局的青砖拱门依旧挺拔，县佐衙门的石阶磨得发亮。

在石板街中段，我见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羊楼洞公堂（县佐衙门）。建筑形制虽为官衙，但依然与街边的商铺、茶庄融为一体，只是门脸显得更为庄重、开阔。一个镇为何要设县级衙门？答案就在昔日的羊楼洞是一个飘着茶香的财富之地，清政府蒲圻县（今赤壁市）在此特设的县级派出机构。县佐是知县的副手，相当于副县级官员，通常由八品或九品官员担任，他被派驻到县域内的重要市镇，代表知县行使权力，管理当地事务。

紧邻县佐衙门的厘金局风格简朴实用，作为古代征收茶叶商业税的官方机构，相当于当时的税务局，见证了当年茶市的繁荣与官方管理。

盒茶帮”，顾名思义，是一个以封装在盒（或箱）中的茶叶为主要经营商品的商帮组织。它并非羊楼洞所独有，而是清代至民国时期，活跃在湖北、湖南等茶叶产区，专门从事茶叶收购、精制、封装与运输，并主要销往蒙古、俄罗斯等北方及西方市场的商业行帮。但羊楼洞的盒茶帮是万里茶道上最具实力的商帮集团之一，是将羊楼洞青砖茶推向世界的关键力量。

当历史的车轮声渐渐远去，一缕温润的匠心之韵悄然弥漫开来。在街边，一家非遗油纸伞店引人注目，店内油纸伞琳琅缤纷，点点灯光折射下如梦似幻，舞动风韵。这是古镇的传统手工艺，看似简单，因其艺术价值仍受到青睐。店主曾是当地知名的纸伞厂工人，在厂子倒闭后，他在这条街上开设了这家店铺，用传统手艺维持生计。

当思绪还在大院的繁华旧梦中流连，古街的尽头的圆通寺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寺，它不仅是一处礼佛的场所，更与羊楼洞的茶史息息相关。传说寺内的三棵古树与茶道有关，为这座古镇增添了一丝神秘与禅意。

古街旁的雷家大院，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徽派古宅。整个建筑群古朴自然，很有明清建筑特色，整个建筑有园门、牌楼、冷泉、绣楼、书院、老房、古树等。这里曾是清代羊楼洞著名茶商雷祖盼的宅邸和商行，给人瞬间穿越时空的感觉。

松峰山脚下观音桥畔的观音泉，是一眼著名的山泉，清澈的泉水，终年不竭，至今仍在向人们讲述着关于茶与水、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古老故事。可以说，羊楼洞青砖茶独特的洞茶风味，离不开观音泉水的滋养。

当感性的触摸与遐想充盈心间，一份理性的总结便显得尤为必要。行程的终点，中国青砖茶博物馆正静候于此。古村一侧的中国青砖茶博物馆气势恢宏，高端大气，是了解羊楼洞乃至中国青砖茶历史的必到之地。

馆内通过各种原始风貌的实物展览，系统地展示了青砖茶的发展历程、古老制茶工具、茶样实物以及万里茶道的路线图。羊楼洞是青砖茶的发源地，也是“万里茶道” 的三大重要源头之一（与福建下梅、江西河口齐名）。从明清至近代，这里是中国最著名的砖茶产销中心，茶叶经此运往蒙古、俄罗斯乃至欧洲，被誉为 “世界茶业第一古镇”。至此，羊楼洞作为“世界茶业第一古镇”的历史地位与文化价值，终于从感性的印象，沉淀为清晰的认知。

我不禁感触这湘鄂边陲名不见经传小镇，却因这独特自然环境造就了与众不同砖茶风味，更是勤劳智慧的人民群众，将一种产品经过呕心沥血，千锤百炼的工艺锻造，才有了这沁人心神，茶香万里的盛世精品。

故而，羊楼洞的真正魅力，从不在于悦目的风景，而在于那份能穿越时空、直抵人心的厚重感。走过这条石板街，便完成了一场与那段“茶马古道”的辉煌历史，进行了一场无声而深刻的对话。

车轮滚滚，载着我这现代的过客，驶向来的方向。而羊楼洞，和它那深嵌在石头里的车辙，以及那醇厚如血的茶痕，却沉沉地、沉沉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怕是此生，也难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