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豹猫到家猫：中国五千年的猫科之谜

从豹猫到家猫：中国五千年的猫科之谜

这篇选自《中国科学: 生命科学》的学术论文，通过整合古代基因组学研究与历史文献考证，系统地阐释了中国古代小型猫科动物与人类互动的漫长历史。

(视频)

惊掉下巴！最新研究揭秘：中国最早的“家猫”根本不是家猫

引言：我们与猫的千年之缘，或许藏着一个巨大的误会

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水泥中，猫咪以其慵懒、神秘而优雅的姿态，成为了无数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成员。它们蜷缩在沙发上，或是在键盘上踩出乱码，早已深度融入我们的生活。但你是否曾想过，我们与猫的这段缘分究竟始于何时？我们真的了解，第一只“猫”是如何走进我们祖先生活的吗？

长久以来，我们或许都以为自己知道了答案。然而，一项结合了前沿古基因组学与严谨历史文献的最新研究，却像一枚重磅炸弹，彻底颠覆了关于中国家猫起源的传统看法。准备好，因为接下来的几个发现，可能会让你重新认识这位朝夕相处的“喵星人”。

第一个颠覆：陪伴了中国人3500年的“伙伴”，其实是野生的豹猫

过去，学术界普遍存在一种“新石器时代起源假说”。最有力的证据来自距今5400多年的陕西泉护村遗址，那里出土了几具小型猫科动物的骸骨，一度被认为是驯化家猫的早期证据。

然而，反转来了！最新的古DNA和几何统计分析结果无情地揭示：这些生活在仰韶文化时期的古猫，根本不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家猫（Felis catus），而是一种与家猫不同属的野生动物——豹猫（Prionailurus bengalensis）。

这个发现的意义是颠覆性的。它意味着，在一段长达3500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从黄河流域的新石器时代村落到汉代繁华的都城，与中国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共栖关系、扮演着捕鼠“益兽”角色的，并非家猫，而是土生土长的野生豹猫。它们被人类聚落中富集的鼠类吸引，从而走进了人类的历史舞台。

从5400年前的仰韶文化到1800年前的东汉末期，豹猫曾经在长达3500余年的时间里和人类维持着共栖的关系，占据着类似家猫在人类社会中的生态位。

第二个颠覆：真正的家猫姗姗来迟，直到唐朝才沿着丝绸之路“驾到”

这项研究不仅推翻了新石器时代起源说，也对流传甚广的“汉代起源假说”提出了巨大质疑。过去，人们认为汉代文献中捕鼠的“猫”或“狸”，以及马王堆汉墓漆盘上描绘的动物就是家猫。但现在看来，它们很可能指的同样是豹猫。

那么，真正的家猫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中国的呢？

核心发现公布：通过对考古遗址中猫骨的古DNA进行分析，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家猫，来自陕西统万城遗址的唐代遗存，其年代约为公元750年。

这个时间点至关重要。它意味着，我们今天熟悉的家猫，很可能是在隋唐时期（公元581-907年）才传入中国，这比之前的主流假说晚了足足几千年！

它们的传入路径也被科技的力量清晰地勾勒出来。基因分析显示，中国古代家猫的线粒体单倍型类群（IV-B），与古代中亚以及地中海东岸的家猫和非洲野猫有着紧密的遗传联系。这有力地证明，它们并非在中国本土驯化，而是作为“舶来品”，沿着繁盛的陆上丝绸之路，一路向东，最终抵达中原。

一个有趣的旁证来自唐代文献。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灵武（今属宁夏）有一种“红叱拨”猫。“叱拨”一词并非汉语，而是源自粟特语，意为“马”。这强烈暗示了家猫的传入，与当时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商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三个颠覆：我们“复原”了中国第一只家猫的样貌

更令人惊叹的是，研究团队利用强大的古基因组数据，对那只来自中晚唐统万城的雄性家猫进行了“表型重构”，让我们得以在千年之后，一睹中国“第一猫”可能的风采。

• 性别： 雄性
• 毛发与尾巴： 短毛，长尾
• 毛色与斑纹： 全身纯白，或是带有白色斑块的野生型狸花猫。基因分析显示，它不携带导致全身纯黑或橘色毛发的突变，因此它的斑纹呈现为自然的棕黑色条纹。
• 健康状况： 基因组中未检测到现代许多纯种猫常见的遗传缺陷，是一只健康的“唐朝小猫”。

这一发现也解开了一个文化谜题。为何在中国古代的绘画作品中，白色或带有白斑的猫占比如此之高？这只最早的家猫恰好携带白斑基因，或许正反映了最早传入的家猫种群特征，以及随后形成的、贯穿东方文化的审美偏好与人工选择。

一个时代的落幕：豹猫为何悄然退场？

随着真正的家猫在唐代登场并逐渐普及，那个与中国人共存了3500年的豹猫，却悄然从人类聚落的考古记录中消失了。它为何会退场，为家猫的崛起铺平了道路？研究者给出了两个可能的解释：

1. 社会动荡与农业衰退： 从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到隋唐重建大一统之前的数百年间，中国社会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动荡。稳定的农业环境——这一人与豹猫共栖的基础——遭到了严重破坏。
2. “益兽”变“害兽”： 南北朝时期的农学巨著《齐民要术》记载了一个关键变化：家鸡的饲养模式从过去的散养，逐渐转向了集约化的笼养。这一转变，使得同样会捕食家鸡的豹猫，其害处被急剧放大。当它闯入鸡笼，造成的损失远非过去可比，人与豹猫的冲突随之加剧，共栖关系最终走向解体。

这种因社会崩溃导致伴生动物消失的模式并非孤例。一个惊人相似的故事发生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研究发现，欧洲的黑家鼠种群也随着罗马帝国的衰落而崩溃消失，直到社会经济复苏后，才有新的鼠群从别处迁徙而来。从东方的豹猫到西方的黑鼠，历史似乎在用同样的方式警示我们：人类社会的命运，与那些生活在我们阴影中的微小生命，是何等地息息相关。

就这样，在长达数百年的混乱中，一个曾被豹猫占据了三千多年的生态位，在中国古人的村落里，悄然空了出来，静静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结语：从豹猫到家猫，一部人与动物互动的微缩史

这项研究如同一部精彩的侦探小说，结合了最前沿的科技与尘封的历史文献，为我们重写了中国猫科动物与人类互动的历史。

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种被另一个物种取代的故事。从与野生豹猫的若即若离，到对驯化家猫的普遍接纳和喜爱，这背后折射出的是古代社会结构的变迁、农业生产方式的演进，以及跨越大陆的文化交流，如何深刻地影响着我们身边最亲密的动物伙伴。

当你凝视身边蜷缩熟睡的猫咪时，是否也会想象，它那遥远的祖先曾踏过漫漫丝路，才最终开启了这段跨越千年的奇妙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