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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红耳兔小姐姐

插图:《今夜在浪漫剧场》

1

2013年的春天，我换工作，和男朋友向北搬进了黄浦区的一栋老破楼里。

那里没有电梯，楼梯间常年潮冷，电灯时好时坏，滋滋啦啦的声音，很有一种九十年代港产鬼片的感觉。

有一回，半夜下班回家，向北指着昏黄不定的老式电灯，突然很严肃地说，“你知道，这里的电灯为什么一直好不了吗？”

“为什么？”我端着刚从24小时便利店买的关东煮，嘴巴不停歇地吹着冷气。

“从前，这里的电灯第一次坏的时候，物业叫了一名电工过来维修，可是不小心触电而亡。这名电工变成鬼后，很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就每天过来，重复着他生前的最后一件事。”

这时，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我在黑暗里，鸡皮疙瘩从全身的每个毛孔钻出来，关东煮僵在了半空。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身后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来。

“你们是在说我吗？”

我吓得发出了野猪一般的惨叫。两秒钟后，灯光就位，我看见向北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一脸贱兮兮地笑

随后，向北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回到家，我罚向北洗碗三个月，外加拖地半年，而我窝在沙发上，捧着电脑一脸苦大仇深地继续翻工作邮件。

新老板的微信还在身边滴滴响着，我暴躁得快把头发揪光了。

向北却光着膀子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边把秋衣舞得风生水起，一边学李小龙嗷嗷怪叫，一副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样子。

眼前这个场景，很难跟一个28岁的程序猿联系到一起。可向北的年龄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身心发展，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敲完代码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看各种中二鬼故事，然后问我，他像不像一个木乃伊。

我说，你更像一条蛆。

2

2009年，我和向北结束学业来到上海。

从火车站出来那天，我们一起去找出租房。向北看着中介门外的广告牌发呆。

我问他怎么了。

向北说，你看，中间的那套一室户，租金只有其他房子的一半，我打赌，这一定是一间鬼屋。

中介老板听了，跑过来气呼呼地要赶我们走，说这是一套待拆迁房，所以便宜，爱租不租，不要乱讲话。

“那好，我们就租这一间。”我算计着手中的钱，当场拿了主意。

于是，我们当天就搬进了向北嘴里的“鬼屋”。

房东是个可爱的独居老奶奶，她说一个人住，冷冷清清，暮气沉沉不说，还要每天应付轮番上来规劝签字画押的居委会和地产商，所以很是需要年轻人陪着，租金随意。

晚上，我们睡在人生的第一间出租房里，开心得像两个傻子，虽然我们交掉房租，买好生活用品后，又变成了两枚穷光蛋。

后来，开心劲儿一过，我们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陈旧房子里，又开始百无聊赖。于是向北开始讲鬼故事。

这次向北讲的是一个亲身经历的事情。

向北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附近的马路旁边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摩托车撞上路边电线杆，现场十分惨烈，一男一女当场去世，警方碍于影响草草收场。第二天他路过电线杆，抬头看了一下，对他妈妈说：妈妈你看，电线杆上有两个人。

妈妈拽着他赶紧离开，并告诫他不在再乱讲话。可是事情很快传开，镇上有人到处说向北是个通灵的孩子。

后来有个记者端着摄像机到处采访，来到电线杆处，抬头看去，电线杆上贴着一张传单，“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我笑得在床上打滚，问向北，你妈后来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笑疯了。

可向北没有笑，他说：“那年，我妈妈就离开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从那时起，我就喜欢听鬼故事，长大后自己看各种鬼故事，我想弄清楚，人去世后到底会去哪里，那么我就可以找到我的妈妈。”

向北难得正经地说话，眼眶红红像个委屈的小兽。

我起身，抱住了他。

3

黄浦区的新工作适应得不是很顺利，每天加班到半夜，依然摸不到头绪，我感觉自己已濒临崩溃。

向北也越来越忙。

可是向北再晚，都会坚持睡前给我泡一杯牛奶。然后在我喝牛奶的间隙，接着讲鬼故事。

我其实早就对他那些吓唬三岁小孩子的鬼故事免疫了，不过他喜欢讲就讲呗，当作背景音乐减减压也是好的。

这次向北讲了一个跟他工作有关的鬼故事。

他说他有个同事，是个工作狂，每天到公司最早，下班最晚，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座位上写代码，连中午饭都是匆忙地扒拉几口。

他隐隐觉得担心，就时不时跑去他的座位上，分享自己的零食，顺便规劝他劳逸结合

可是同事每次都说，工作猛如虎，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后来有一天，他临时有事加班到半夜，公司空荡荡，却忽然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走动。他抬头一看，是那个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背着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零食，却没见一直形影不离的电脑。

他问同事，怎么这么晚回来。

那个同事看着他，脸色蜡黄，却很开心的样子，跑过来把一堆零食搬到他桌上，嘴上念叨，终于不用工作了，来，请你吃零食。

他见时间太晚了，无暇吃零食，就跟同事说，不要逗留了，赶紧回家睡觉，然后独自打的回家了。

第二天，当大家都上班的时候，老板悄悄发微信说，那个同事于昨晚八点，家中猝死。

向北讲完故事，看着我。

我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恐怖啊。

向北一脸严肃地地接着说，所以啊，工作只是工作，如果干得实在不开心，就辞掉算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4

2013的夏天，我真的裸辞了。

向北开心得左蹦又跳，称赞我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可我的焦虑并没有停止。房东说，他要把这间老破小卖掉了，通知我们一个月内搬家。

我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就到处找房子，可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上海的房价跟疯魔了一般，蹭蹭地翻倍。

心里堵得难受，外面又燥热无比，失业在家的最初一个星期，我比上班时候状态更差。

晚上，向北回到家，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了两只雪糕，是小时候经常吃的娃娃头。向北说，这是今天去便利店买东西时，偶然发现的。

睡前，向北依旧给我讲了鬼故事，这次是关于山洞的故事。

他说，在他小时候，老家的后山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有一次，他们一群毛孩子在山上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了它。

他们回去问大人，这个山洞是用来干什么的。

大人说，那是抗日时期的防空洞，每次日本鬼子空袭的时候，村里人就拖家带口躲进洞里。

可是有一回，洞里头被炸塌了，死了好多人，后来大家就不再躲到那里了，因为那里即使在白天，也会听到凄惨的鬼叫。还有人还说，自己亲眼见到一个小女孩，每天独自一个人在里面玩，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大人这么说，明显是为了吓唬小孩，不让他们钻进去迷路。可是向北说，他才不管，那些越是听起来玄乎的事情，他越想去弄个明白。

于是有天早上，他一个人打着手电筒钻进了洞里。

我说：“让我猜猜，你后来真的发现了那个小姑娘对不对？”

向北说：“你别打岔，听我说，我进去后，发现山洞里面除了潮冷和蝙蝠，什么都没有，我再往前走几十米，就到了另一头，是一个透着亮光的小孔。我一个小孩子很轻易地就钻了出去。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很多鬼，在那边安居乐业，跟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差不多，对不对。”我在一旁打个哈欠，有些许困了。

向北握住我的手说：“不对，我看到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山下遍布土房的村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农家乐度假村，有一条水泥公路蜿蜒爬上了山顶，路上车水马龙，一对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女站在洞口，朝我看过来，那个女孩子手上还拿着一个奇怪的薄盒子，朝我拍来拍去！我穿越到了未来！”

“所以你跑出去玩了一圈就回来了对不对？”我的眼皮快挂不住了。

“没有，我当机立断地缩回了洞里，然后又原路爬了回去。回到家，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一段奇遇，直到遇见了你。”

“为什么？”好奇心刺激我忍着困意坐起来，看着向北。

向北说：“因为在那年的山洞口，我看见的就是现在的我们啊。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我们必然会在一起，这是不可更改的历史使命。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虽然我知道这又是向北的鬼话连篇，但还是选择答应了他。这次，他变戏法似地从后面拿出的不是娃娃头雪糕，而是一枚带着小碎钻戒指和一张薄薄的房产证。

“那天，我在洞口看见那个姑娘手上戴的戒指跟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向北在给我戴戒指的时候，仍不忘胡扯。

我却在一边哭得鼻涕眼泪往他身上蹭。

记得李元胜在《我想和你虚度时光》里说，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想说，向北，这辈子，我也想和你一起虚度这往后漫长的人生，在一个又一个无聊或有趣的鬼故事里，一起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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